当年的玄渊观,虽然不是第一道观,可有丰老坐镇,下面一众九层修士,还有诸多精英弟子、真传弟子,兴盛指日可待。而眼下的玄渊观,法师多数在七八层,九层的寥寥无几。
张青书叹息道:“当年天柱倾塌,你们和韩师叔一去不回,我们损失了不少精英弟子,之后收的弟子,资质寻常,再也没能恢复往日的兴盛。”
宗门兴盛这种事,除了资源、决策之外,还要看气运,并非完全由人力决定。张青书的崛起,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他资质并非最好,气运也很一般,还把时间投入到杂务中去,可不知为何,他的修为却始终在稳步提升,直到迈入圆满之境,成功接了丰老的班,成为玄渊观新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人物。
而另一些人,比他资质更好、气运更佳,却在中途被一一淘汰。
多年以来,张青书也曾感叹过。假如当年韩师叔一干人并非身死,恐怕轮不到他坐这个位置。他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走运,还是该唏嘘玄渊观的不走运。
不过,这一切到今日为止了。程师妹回来了,而且还成为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的高阶修士,前往上界的通道将会开启,将来的玄渊观弟子们,都能去往上界,不至于断了前路。
“程师妹,”张青书略带犹豫地问,“你看,我们还有成为天下第一观的可能吗?”他对这些后辈,实在没有信心,这么多法师站在一起,资质出挑的没有几个,连他自己都看不上眼。
“不需要了。”灵玉淡然道,“留在这里当天下第一观,太没出息了。”
此言一出。下面一阵交头接耳。
灵玉清楚地听到一名法师低呼:“这位……这位师叔好大的口气,天下第一观还没出息?”
旁边有人瞅着灵玉,心不在焉地道:“吹牛又不上税。”
玄渊观已经没落得太久了,不止人才凋零,连人心都躁动了。他们已经不相信玄渊观能够成为天下第一观,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担心的是,玄渊观会被剔除出三大道观的行列,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
随着张青书寿元将近,始终找不到接班之人。更多的人开始思考后路。或是浑浑噩噩随着玄渊观没落,或是积极地联系其他两大道观的好友,指望他们拉上一把……
在泥里被踩得太久。已经没有人记得青天白云的风景。张青书尚且还在,玄渊观仍然被打击至此,每每无奈前往南极天柱值守。凭什么?不就是因为他们势弱了吗?虽然张青书已经垂垂老矣,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他们仍然不放心。要把他放逐到无法修炼的南极去,免得一不小心让他突破那条界线,或是教出惊才绝艳的弟子。
而玄渊观自身又太不争气,资质过得去的心思不纯,心思纯净的资质又差……这些年来,张青书不再搭理俗务。修炼得心静无波,不是他愿意如此,而是无可奈何。
当年的玄渊观。韩抚宁能从诸多杂乱的典籍中找到上界的存在,如今的玄渊观,明明有着前人的基础,却根本没有人关心,上界是什么东西。以至于听到灵玉这番话,第一反应就是吹牛。
灵玉并不生气。她只是感到悲哀,替张青书悲哀,替丰老悲哀,替韩抚宁悲哀……不再有人记得,他们曾经拼命前进,不惧生死,不畏艰险。
比起外力的压迫,更可怕的是精神的失去。这样的玄渊观,她如果不回来,张青书坐化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从三大道观中除名,一蹶不振。
张青书听着这些交头接耳的私语,没有阻止,而是面色微红地看着灵玉。仿佛在愧疚,自己支撑下的玄渊观,是如此的不堪。
灵玉叹了口气,不再多言,站了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你们先准备一下,通知另外两大道观。三天之后,此时此地,带你们去南极开启通途。”
张青书连忙站起:“程师妹还有何事?我们可帮得上忙?”
灵玉轻轻摇头:“私事罢了。”顿了顿,她道,“青书师兄,前往上界的通道,很快就可以打开,上界跟这里不一样,将来的路要怎么走,玄渊观如何安排,你可要想好。”
“我明白。”张青书郑重其事地应下,“这件事,我一定会好好考虑。”
“嗯,三天后再见。”话音一落,灵玉袖袍一拂,剑气从袖中飞出,化为遁光,穿过大殿,飞掠离开。
还在窃窃私语的玄渊观法师们陡然停止交谈,齐齐扭过头,看着遁光消失的方向,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观主昌明颤抖着道:“剑、剑仙……”再联系到灵玉年轻的容貌,恍然大悟,后悔地一拍额头。他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张师伯活了一百多岁,岂是那么容易被蒙骗的人物?他那个年代的前辈,相貌未老,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他连忙回想,刚才自己是不是对前辈太不尊重了?
灵玉哪会计较这点小事。此番来到下界,她关注的事情不仅仅是玄渊观。
不过片刻,她便站在了尹城程家的门口,抬头看着上面的牌匾,“程府”两个字龙飞凤舞,一如当年。
与百年前相比,程家破旧了一些,不过,偌大的家宅,大体还保持着风光气派,人来人往,也不见多么寒酸,可见程家并未完全败落。
这么多年,她从未担心回来会找不到程家。尽管程家的男人个个好享受爱美人,但这毛病不是近年才有,程家能在尹城立足千年,有着他们独特的立身之道。起伏避不可免,但要完全衰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站在程家门口,吸引了众多目光。身为高阶修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气度,令凡人不由自主地臣服,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站着,却让人不敢冒犯。
看了一会儿,门房总觉得她的容貌十分熟悉,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来:“这位姑娘,请问您是来程府拜访的吗?”
灵玉收回视线,微微一笑:“我找程演。”
“程……”门房茫然,“敢问姑娘,您要寻的,是我们家哪位少爷?排行第几?”
“少爷?”灵玉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他现在算是第几代太爷了。我找程演,水字辈的程演,排行第三。他现在应该不在了,找他的后人也可以。”
“……”门房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她的话。水字辈,那是往上数五代的老祖宗了,如今还活着的最年长的一位太爷,便是水字辈的孙辈。
门房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以为是灵玉消遣他,可在灵玉面前,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矮了一截,明明她没有展露出任何威仪,只是那样平平淡淡地跟他说话,却让他发自内心地敬畏。而且,这姑娘的容貌实在是让他无法不正视,带着隐隐的熟悉感。
“这位姑娘,您说的水字辈,莫非是五代前的老太爷?”
“五代了么?”灵玉偏头想了想,笑道,“一百多年,果然已经很久了。现在是他五代孙当家?”
“是。”明明听着很荒诞的话,门房却不由自主地答了下去,“敢问姑娘名讳,要求见哪位老爷?”
灵玉微微笑了,目光穿过百年未变的朱门,穿过俨然的屋舍,轻声道:“我叫——程君影,告诉程演的后人,他二姐回来了。”
没等多久,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边走,一边怒气难平:“什么人,敢来我们程府招摇撞骗?居然敢拿高祖名讳开玩笑!你居然就这么听人骗?当什么门房?”
门房在前头引路,低头哈腰:“五爷,小的不敢,您去看看就知道了。小的记得,当年老太爷说起过,程家祖上有一位姑奶奶幼时离家出走,后来音讯全无。这位姑娘说的,与老太爷所言丝毫不差,而且,她的长相……”
“这种事情,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我们程家也是尹城的高门大户,想打听些事,还不容易?长相,莫非长得太好了,你就傻了?我说福全,你当门房这么多年,向来有眼色,怎么就个小姑娘给骗了?看不出啊,你一把年纪,居然还有这色心……”
门房苦着脸,连忙否认:“不敢不敢,五爷可不要开小的玩笑,小的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真不是这么回事,你去看看,小的保证,您一看到那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小的为什么敢为了这事惊动您了……”
“哼!好,我就瞧瞧,你这回是不是看走了眼。真看走眼了,马上滚去马棚当差!”
“哎……”
角门打开,程家五爷大马金刀地踏出来,喝道:“哪个家伙,敢来我们程家闹事?给爷滚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名白衣俊秀,乍看有如少年的女子转过头来。
程家五爷顿时晃了眼。他怔怔地看半晌,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脸,口中喃喃自语:“我X,怎么长得这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