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管事道:“魏管事一上堂就被打了二十棍,疼的话也说不上来,讼师没说几句话就被大兴县丞封了嘴……”这样一来常家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常老夫人忽然咳嗽两声,顿时感觉到头疼欲裂,半晌才睁开眼睛,“怎么算出的一百多万两?哪有那么多的银钱?将杨家的庄子和物件折现也变不出这么多,朝廷到底是怎么算的?”
常家管事道:“讼师也这样说,专门去查了账目,说是连三年庄子上的收入也算了进去,还有杨家的田地这三年的收成,全都折合了现银,这些东西实在不该折现,谁家的庄子、田地年年都能卖上好价钱,尤其是比照了当年的官粮价目,其实哪有那么多,官府的粮价都是摆着吓人的……”
常老夫人听着管事的说话,惊讶地睁大眼睛,“庄子上的收入……为何官府会知道的这样清楚……”
“官府说是皂隶去查的,还有庄头拿过去的账目,上面写着交给我们府上多少东西。”
常大老爷忍不住怒火,“庄头说的怎么能算?”
常家管事眼泪一个劲儿地往嘴里流,“庄头有进京过城门时的记录,每年拉了多少车东西,有多少野味都是清清楚楚的啊,这些包括年底要孝敬给城门那些老爷们的,可是我们又要怎么说,这些东西拿去核实也不会有差错。”
常大老爷一掌拍到矮桌上,“那些朝廷拿走的银钱也要算到我们头上不成?是不是每年的税银也要重复算到我们头上?”
“可不是,这里面减出去的税银只是朝廷这几年明面上收的,其实朝廷多私立名目……”常家管事说到这里不敢接着说下去。
这些事哪有人比常大老爷清楚。
这是冯党为了敛钱立下的名目,常家也算是半个冯党,岂能伸出手来打自己的脸,常大老爷有一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还有书画和古董……加上杨老夫人的祭田、族产……除了我们给的那些单子。朝廷林林总总还列了不少。”
常老夫人就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这次请杨家老太爷就是来分走杨家的族产,将来在明面上让杨家无话可说,谁知道杨蟠在这时候出了差错,现在有的、没的一股脑算在她头上,一笔一笔的银子加起来……
“还有……咱们通州和山东的四个庄子……”
这话如同在天空中爆开了一记响雷,结结实实地劈在常家人头顶。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常老夫人要张嘴说话,却憋不住一口吐在地上,那些污秽顿时让屋子里酸气冲天。下人忙上前去收拾,常大太太也拿了水喝痰盂伺候老夫人漱口。
望着眼前混乱的景象,常大老爷也傻了眼。顾不得老娘,焦黑着脸道:“那是杨家卖给我们的,卖来的银钱除了给杨老夫人发丧都在杨家的财物单子上,凭什么还要算一遍?那不成了我们给杨老夫人办了丧事给杨氏那贱人添了嫁妆,还要将庄子赔给杨氏……除了这些。我们家还要向朝廷交纳罚金?”
“四个庄子里里外外被算了三遍,当我们家是傻子……”常大老爷说到最后带了颤音,睁大了眼睛,“我看谁敢来跟老子要钱,老子要他的命。”
常家管事也觉得浑身冰凉,“官府让我们拿文书择出去。如果没有和杨家买卖的文书就不能算。”
文书,现在竟然要拿文书来说事,当年是从杨老夫人手中直接买来的。并没有让人去鱼鳞册,说白了,杨老夫人将死,留下杨氏一个小丫头,常家上下谁也没有将这丫头放在眼里。不要说这几个庄子,杨家所有托下的财物。将来还不都是常家的。
常大太太和下人七手八脚地将常老夫人抬在床上。
常大老爷眉毛也竖起来,“放屁,凭什么不能算。杨老夫人病的快死了,哪有功夫做纸,难不成要将她从坟里挖出来对证不成?”
管事的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想想,杨家当年能贱卖庄子,也是怕杨大小姐在常家受委屈,这才将杨家所有的家当都压上,杨老夫人也是走投无路,才相信了常家。本来对于常家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现在却成了灾祸。
常老夫人看向常大老爷,“等到天黑下来你去趟乔家,请乔老爷在冯阁老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们少拿些银子,再说说那几个庄子的事,这里面有误会。一分钱不拿不可能,但是让我们拿几百万两我们家也拿不出。”
“杨氏这样狠毒,竟然要让我们家败?我们和杨家总还有些亲缘,母亲是杨氏的亲姨祖母啊。”常大老爷说到后面牙齿咬合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周成陵缓步走进书房,蒋平在门口停下,等到屋子里说完话户部尚书几个走了之后,他趁机向屋子里瞄去,桌案上摆着的各种公文恐怕比皇帝养心殿里摆着的还要多。
蒋平看一眼旁边的阿玖,“晚上我替你伺候如何?”
无事不登三宝殿,阿玖瞥眼看着蒋平,“你有什么事要求我?”
“主子的马这几日跑的精瘦,你也劝着点,让主子别整日里来回这样跑,这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找人的事交给我就是了,我愿意去做。”
“呸,”阿玖一口啐在地上,“叫的像蹭裤腿的猫似的,我就知道没好事,什么马受不了,你是让我劝主子别一个人不见影的来去,保护主子是你的事,别将我搀和进去,亏你家中武将出身,骑马都跟不上,脸皮都让你丢尽了。”
蒋平的眼睛像鹰一样看过去。
阿玖缩缩肩膀,奚落的话不敢再说。
蒋平看着自己被磨破的裤子,想哭的心都有,呜呜呜,下次要跟紧些,别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主子最近心情不好,他这差事难熬啊。
两个人正互相较劲,外面来人道:“嘉怡郡主来了。”
来了救星,大家都觉得松口气,阿玖屁颠颠地将嘉怡郡主送进屋,然后出来扒着门缝向里面瞧。
嘉怡郡主看着自己的侄儿,俊秀的容貌整个大周朝也难寻这样体面的一个,人聪明、洁身自好,行动坐卧端正还透着贵气,不像她那儿子只要出了她眼前就成一滩烂泥,家里娶了一个纳了三个妾室,还要闹着养外室,后院里整日鸡飞狗跳,抢来抢去。
她就纳闷,怎么越体面的男人越没有人要了,从京里走的时候带着两个随从,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两头蒜,不求着他拐个大的送个小的,怎么也要有几分眉目。
嘉怡郡主的母亲从前是康王府的常客,经常和康王太妃在一起说话,两家的交情一直很好,若不是嘉怡郡主帮忙安排,他也不能在新婚之夜逃出京城,周成陵亲手端茶给嘉怡郡主。
嘉怡郡主端起茶喝了一口,想起今天的本意,“我听说杨家的财物有一百万两?”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成陵,“你上上下下安排了多少?才能将数目做的这样大?”
周成陵并不说话,眉眼似是微弯出一个温和的弧度,若说利用朝廷弊端谋私利,他这还是头一次。
嘉怡郡主站起身来,“不如我去趟杨家帮你求亲。”
“姑母要怎么说?为宣王求侧妃?”周成陵摇头,“不要说侧妃就说宣王妃她也不会答应。”只要是高门大院她都会抗拒,生怕飞进去就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飞出来,被身份、礼教束缚,不得伸展。
嘉怡郡主皱起眉头,“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就这样搁着,不上不下的叫人着急。”
周成陵摸索手里的水晶块,听着嘉怡郡主的话,想到杨茉兰在葛家治病,葛家上下都说小少爷生下就夭折了,唯一没有放弃的就是她,听到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葛世通那样的人也掉下了眼泪,那时候他就觉得,她想要长出一对翅膀有她的道理,她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看到桌案上的水晶碎片,嘉怡郡主就觉得眼熟,走上前去将那流苏捡起来,不由地惊讶,“这该不是你曾祖父传下来的水晶宫灯吧,上面托着一片水晶花树,是你曾祖母最喜欢的物件。”
看到周成陵没有否认的神情,嘉怡郡主惊的目瞪口呆,“东西哪里去了?”
周成陵道:“做成别的物件送人了。”
嘉怡郡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面是老法做的内画,上面还有你曾祖父的笔迹……都哪里去了?”
周成陵不慌不忙地道:“笔迹做了个水晶碑,内画磨平了,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能清透。”
“败家子,”嘉怡郡主一阵心疼,“让我说你什么好,让你曾祖父知晓了,还不从坟里爬出来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周成陵一身宝蓝色的刻丝袍子,站在那里不声不响地听着怨骂,却还不减身上雍容的气度,嘉怡郡主想要多埋怨几句都张不开嘴。
“你啊……”想到周成陵小时候就被先皇拴在身边以警示康王一家,现在又得了和老王爷一样的病症,生死都要被人攥在手里,身边却连一个贴心人也没有,不禁悲从心来,掉了眼泪,“昨晚我还梦到你母亲,你母亲交代我,千万不要让康王一脉断了后嗣……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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