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听得眉头大皱:“你可问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当初明明是她说跟周仕元两情相悦,连定情信物都交换了,我才想着成全他们,给她一个自由身的。怎么半年过去,她又说婚事不成了?又不是要嫁给周仕元做嫡妻,周家怎么还要反悔?”
当年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周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杏儿小声道:“奴婢方才私下问了尺璧,她说得不清不楚的,但听起来,似乎是周家去年发过话,要先给周侍卫娶了正妻,再说纳妾的事,否则将来不好说亲。尺璧家里是答应了的,说好了一年后再提。如今周家少奶奶进门已有数月,听闻也怀上了身子,却将陪嫁来的一个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反而没提要接尺璧进门的话。尺璧家里听说后,找上周家问了,周家人却说,议定了是少奶奶过门一年后,再抬尺璧进门的,时候还没到呢,尺璧急什么?言谈间都在怪她脸皮厚,不知羞,似乎有反悔的意思。尺璧就怕了,找上县主,想求您做主呢!”
青云听得不耐烦:“这种事,我有什么好做主的?是她答应了周家让正妻先进门,又答应了周家一年后纳她做妾,周家还没明白说出要反悔,她找我做什么?应该找周仕元才对!跟她相好的是周仕元,不是我!再说了,现在人还未过门,如果周仕元真反悔了,这男人就是嫁不得的,她及时脱身,也算是走运了,怎么反而想不明白,还要糊里糊涂地往坑里跳呢?”
杏儿缩了缩脖子,声量更小了些:“县主,她要嫁进周家的事。已经传遍了,如果这时候变卦,日后要如何见人?她心里也是怕……”
青云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事怎么传遍的?我不是嘱咐过,不要太过张扬吗?!”虽然她借此事在京中传播流言,好将齐郡王妃传播的清江王与关蕴菁之间的“绯闻”压下去,但尺璧和周仕元都是当事人,万一流言里指明道姓说是他们,未免有熟人上门相问,问得多了,就容易露馅。因此青云早早说明,这种事不光彩,最好少在人前提及。就算有人猜到流言里的主角,他们也不要公然承认,反正时间到了,周家派顶轿子抬了尺璧进门做妾就好。
但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照她的想法进行。
杏儿少不得解释了一番。这半年里。青云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或是京城的小宅中,回庄园里住的日子不多,大部分时候都用来处理庄中事务,因此一些小道消息就没关注。
尺璧自打知道周仕元答应纳自己为妾后,回到家中就一直欢喜得不行,他家人虽然嫌她做的事不光彩。但能嫁进官宦人家做妾,也是福气,亲朋好友来问她为什么忽然丢了差事回家时。他们也没瞒着,便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加上尺璧本人在亲戚邻居之中从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处,很快庄园周围的所有佃户就知道了她要高嫁的消息。
然而,青云这个地主对曾经的贴身大丫头的亲事似乎有些冷淡,赏下来给尺璧做嫁妆的衣料首饰都只是平平。相比于年底出嫁的梅儿,嫁妆简直可以用简薄来形容。尺璧家里本不富裕。若是筹备一份村姑的陪嫁,那自然没问题,可要入得了官宦人家的眼,就万万做不到了,因此一家子都在指望青云的赏赐呢。青云没表示,他家的人脸上未免难堪。佃户们看在眼里,不忿他家先前的得意嚣张,也有些闲话出来,说尺璧不知羞耻,明明做了错事,被主人家撵出来了,她还得意洋洋地四处炫耀,说要嫁进官宦人家做姨娘,云云。
尺璧的家族在庄中也算是大户,一向体面惯了的,见她惹了非议,脸上也不好看,她的祖父就发了话,让她父亲这一支分家出来,搬到镇上去,离了闲言碎语了事。正因如此,青云回庄园时,就很少听到她的消息了。同时,也因为她家为了这门婚事,已经被人说了无数闲话,若真的变卦,今后一家子都不必见人了,尺璧方才着急来找青云求援。
青云听完原委,不由得叹了口气:“真是不作不会死,都是她自找的。跟男人在别人家里私会,被抓了个正着,还有流言传出来,她觉得是很有脸面的事吗?就算真能嫁入官宦人家做妾,也不算光彩吧?要炫耀,不如等到她嫁进官宦人家做了正室再说,至少,也要等过了门啊!现在这样两头不靠,有什么脸面?”叹守了,她又皱眉问:“我看周仕元平时办事还是比较靠谱的,人也算老实,虽然在尺璧这件事上有些让人失望,但感情的事,外人也不好多说,怎么这半年里也不劝尺璧一劝?他不是喜欢尺璧吗?虽然我不知道他看上她什么!”
杏儿迟疑了一下,小声说:“奴婢听传闻,这半年里,周侍卫从未去瞧过尺璧姐姐……”
青云挑挑眉,有些诧异:“从没去过?那他有没有派人去瞧过?他们不是一对儿吗?”
杏儿抿抿嘴:“其实……奴婢心里也觉得奇怪,周侍卫到庄上的时候,跟我们姐妹几个,原是一样的敬重多礼,倒不见得对尺璧姐姐有什么另眼相看的地方。亲事定下后,他也没去瞧过尺璧姐姐,只有周家一个管事去说过话,就是告诉她家,要等正房奶奶过门一年后,才能抬她进门的话,还没送过东西去……”
青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你叫尺璧进来,我自己问她。”
尺璧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透着青白,穿的衣裙也有些旧了,裙子下摆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补丁,补丁所用的布颜色与裙子相差太远,因此那补丁显得格外明显。她草草梳了个倭堕髻,头上半点饰品皆无,看起来十分落魄,就跟贫民小户家的女儿似的,与从前在青云身边做事时,光鲜亮丽的模样完全相反。
她一见青云。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咽着向青云诉苦,抱怨周家如何刻薄,如何背信,周家大奶奶如何善妒不能容人,还抱怨周仕元如何始乱终弃……
青云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什么?你给周仕元占便宜了吗?我怎么记得你当初跟我说,你们俩只是两情相悦,其实是清清白白的?”
尺璧的哭诉忽然被打断,不由得噎了一下,才哽咽着道:“县主。他都摸过我的手,又说过要娶我了,若他违背了诺言。我还有什么活路?难道这不是始乱终弃么?”
青云无语了:“始乱终弃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你没吃大亏,周仕元真要变卦的话,不嫁他也好,做妾本就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是给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做妾?人家现在娶妻了,妻子也怀孕了,身边不缺美婢小妾,你何必非要认定了他呢?不如另找一个老实对你好的人嫁了算了。大不了,我看在从前你侍候过我的份上,送你十两银子做嫁妆。”
尺璧眼中一亮。显然有些心动,但她没那么容易放弃周仕元这个金龟,只要成了周家的姨娘。十两银子算什么?她低头呜呜直哭:“县主好意,奴婢铭感于心,只是好女不事二夫……”
青云心里一冷,没好气地说:“那你找我干什么?等到一年期满,乖乖等他上门抬你就行了。到时候如果他不来,你再找上周家去哭也来得及!”
“奴婢……奴婢想请县主做主。跟周家人捎句话,他家当初是答应了抬奴婢进门的,怎能出尔反尔?只要他家给一个准话,别说半年,再有一年,奴婢也等得。奴婢进门后,一定会好生服侍大奶奶,不敢有痴心妄想的,可大奶奶连门都不让奴婢进,也太不把奴婢放在眼里了,奴婢好歹是侍候过县主好几年的人!”
“那可没门!”青云沉下脸,“真想让我帮你做主,我只会叫你家给你另找一门亲事,为一个未进门的小妾向人家正室施压,这种事我可做不出来。”
尺璧还要再哭,青云便不耐烦地道:“行了,你肯定是见人家老婆有了身孕,又抬举了陪嫁丫头做通房,怕自己再过半年才进门,没有宠爱,子嗣也生在别人后面,会吃了亏,才想找我出头的吧?你装成这模样,想骗谁?就算你搬离了庄园,一家子住镇上了,你也没落魄到这副衣衫褴褛的模样。你走的时候,我虽然没赏你多少东西银钱,但你这些年做的衣裳不少,一件都没有了吗?这一身都是你多少年前的旧衣了?还有那补丁,凭你的针线手艺,至于找块这么不搭的布料补衣裳吗?你要是真有心,只要在那地方绣朵花就完了,打什么补丁?!你这是打量着我好性儿,讹我给你做靠山,帮你去威吓周家呢,我才没那闲功夫。”
说罢她就吩咐屋外的婆子:“拉她出去,以后别让她上门了,就算将来嫁进了周家做妾,也不许她上门请什么安,问什么好!”
婆子们迅速拉了尺璧出去,到了门外,还要取笑她:“姑娘当初是怎么说的?跟周侍卫两情相悦?真真笑掉人的大牙!且不论人家侍卫大人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思,你是侍候县主的人,就不该痴心妄想,做出不规矩的事来。既然做了,县主又不曾重罚,只让你回家待嫁,就是你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跟人家正房大奶奶斗气,还要窜唆县主替你出头?你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个儿,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
大门重重地关上了,只剩下尺璧一人站在外头,形容狼狈,满面泪痕。回头看看,整条后街上有不少人看见了她方才被撵出来的情形,都在私下指指点点。她知道,那些人都在笑话她。她心中又是窘迫,又是忿忿,只埋怨清河县主不念旧情,自己好歹侍候了她几年功夫,她不给自己出头就算了,怎的还当众给自己没脸?
正暗恨间,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哟,这不是尺璧姐姐么?你怎么在这儿?”尺璧记起声音的主人,暗道一声不好,回头一看,果然是梅儿。
梅儿已经出嫁了,今日打扮一新。穿着一身枣红色的细布对襟长褙子,衣领和袖口处绣着低调而精致的缠枝花纹,襟口隐隐露着水红色的绣花抹胸,下身系着牙白色的百褶罗裙,一头黑发挽成妇人发式,梳得整整齐齐,油光水滑,斜斜地插了一支银鎏金的衔珠小凤钗,又别了几朵粉嫩嫩的堆纱花,两耳垂着明晃晃的金坠子。脸上敷着薄薄的粉,胭脂淡扫,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比当丫环时,更多了几分富贵潋滟的风情。
梅儿姿色比尺璧要逊色几分,但今日这一打扮,却显得秀丽过人,反而是尺璧。顶着落魄穷困的穿戴,连原本的十分姿色,也减去了七分。尺璧顿时感到十分不自在,低了头,不应声就要走。
梅儿已经瞧见她这落魄模样了,心下惊讶之余。也觉得暗喜,越发不肯放她走,索性上前扯住她的衣袖:“姐姐怎么了?难不成半年不见。连我也不认得了?我听说姐姐马上就要嫁进官宦人家做姨娘了,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若不是与姐姐相熟,又恰好是在这门口,我都差点儿没认出你来呢!”
尺璧暗暗咬牙,却瞥见梅儿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来。上头带着一只闪亮亮的金镯子,看起来足有二两重。上头还刻了好看吉祥的纹样,做工不俗,再看她另一只手腕,也有一只同样大小的,刻的是不同的花纹。这一对金镯子,连工带本,起码要五十两银子,梅儿自个儿哪里有这钱?一定是李进宝给她的,她竟然随随便便就戴出来了,这是要炫耀给谁看?!
尺璧忿忿地看向梅儿身后,居然还有一辆新打的小车,赶车的是个高大壮实有力气的婆子,还有个跟车的小丫头,这两个仆人的仆人,穿戴都比她现在身上的体面,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等她嫁进了周家,得了周侍卫的宠,再生个一儿半女,把什么正房奶奶,通房丫头都压在脚下的时候,看这梅儿还有什么脸面向她炫耀!
话虽如此,但她现在还真没有底气去跟梅儿斗嘴,只得使劲儿把袖子抽回来,低头转身就走了,走得飞快,梅儿在后头叫了好几声,都没能把她叫回来。
梅儿也不以为意,反而冷笑两声:“该!谁叫你不规矩,眼里没人,只知道攀高枝儿?日后还有更多的报应呢!”
一旁的小丫头笑眯眯地劝她:“奶奶别生气,她是什么人?奶奶是什么人?何必与她一般见识?没得降了身份!爷让奶奶来给县主请安,是有正事托奶奶办的,奶奶还是先办了事要紧。”
一句话提醒了梅儿,忙嘱咐了驾车的婆子安顿好,又让小丫头去敲门,待进了宅子,通报一声,便直往后院见青云去了。
梅儿如今已是李进宝家的,开始上手庄园内院的事务,磕磕碰碰的,倒也料理得还算清楚。今日她进城,是为了给青云送今年第一季度的账簿来的,顺便报告了一下庄园里播种、检修水利设施等情况。
青云翻了翻帐簿,便放到一边,打算回头得了闲再细瞧,又见梅儿气色很好,显然婚后生活愉快,便笑着与她聊了几句家常话,又问:“刚才尺璧出去,你瞧见了?她是因为周家一直没有抬她进门,来求我替她做主,震慑一下周家大奶奶的。这种事我怎么能做?又见她说话不尽不实的,一时生气就叫人赶了她出去。但她若只是求我做主,大可不比穿得这么狼狈,这是要向我哭穷呢。怎么回事?她家现在过得不好吗?”
“没有的事!”梅儿断然道,“她祖父和叔叔、堂兄们佃了咱们庄上几十亩良田,去年丰收,着实过了个好年,咱们家的佃户里头,他们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了。只不过是她自个儿家里因着她名声不好,分家出去了,又搬到了镇上,她爹满心以为女儿攀上了大户人家,以后不必在土里刨食了,索性在镇上买了房子,今春也不再佃咱们的地,因此手里一下就空了,只得在镇上打零工呢。为了这事儿,跟他家老爷子和他兄弟几个还吵了一架。这可不是自找的么?饶是如此,他家至少还有几十两银子的身家,尺璧这些年,可没少得县主的赏,哭穷不过是装的罢了!”
青云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既然是这样,我就不管了。周家的婚事不成也好,她其实有几分才干,正正经经嫁个老实清白的小户人家,也能把日子过好。”
梅尔赔笑着附和,心里却道:“若尺璧是这种人,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了。若是周家真的反了悔,不肯抬她进门,还不知她会闹出什么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