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庄,位于济南城东南方十里处,正处于平原与南部山区的交界地带。这里地势平坦,植被茂盛,水系充沛,数十里之内,尽是一片片肥沃的粮田。
与后世相同,这个时代的豪强士绅、达官贵人,他们虽在城中有大量的宅院、铺面,但其主宅根基,却一般都是设在祖地,成家也不例外。
成家祖籍安徽桐城,元朝末年,天下大乱,成家先祖成师珮,追随太祖皇帝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他沉默寡言,办事又滴水不露,深得朱元璋信任,一直是太祖爷的亲兵统领。明朝平定天下之后,成师珮一身伤病,加之其年事已高,不能再侍奉于朱元璋左右,朱元璋念其劳苦功高,便将其封在了历城山东都司,荫其子孙世袭千户。
但悲剧的是,靖难之役中,成家人看错了风向,成为了建文帝攻略北方的马前卒。事后,成祖朱棣荣登大宝,念在其祖先成师珮的份上,并未将成家赶尽杀绝,这才使成家一脉流传了下来,但成家却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万历年间才缓过气来。
成家庄占地近八十亩,是一座百年老宅。其主体坐落于两座低缓的小山之间,一条小清河的支流从中间流过,将整个院落分成了南北两截。南面地势稍高,风水极佳,是成家主脉所在,北院地势稍缓,气象上矮了一截,是其族脉聚居之地。
眼下,整个大明都是天灾人祸,天下乱象已现,成家也与所有豪强一样,筑堡招兵,大肆囤积物资,以求自保。
黄昏时分,天色将黑,十几匹骏马一路疾驰,直奔成家庄而来。
“站住,什么人?”十几名守门家丁纷纷抄起手中兵器,拦在了来人前方。
“瞎了你的狗眼!敢栏爷爷的路!”一个满脸络腮的大汉抬起马鞭,狠狠的一鞭子抽在了领头家丁的身上,片刻,暗红色的鲜血从他厚厚的衣襟间渗了出来。
“你,你怎的打人?”那家丁摸了一把伤口处,又惊又惧,“弟兄们,拦住这帮孙子!闹事敢跑到咱们成家庄来了!”
“他娘的,找死!”那大汉嘴角露出一丝狞笑,猛的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阿拉伯式的弯刀,提起马缰,便欲冲上前去!
“咳咳,胡子,回来!”一个身材瘦弱,看似弱不禁风,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轻轻咳嗽了两声。
“爷,这,这帮孙子竟敢拦着咱们的路!这……”那大汉猛的一拉马缰,止在当场,愤愤不平。
“胡子,咱们是来见贵人的,不是来找麻烦的!收起你那狗脾气,要不然,某再也不带你出来了!”书生瞪了那胡子一眼。
“是!”胡子还想说什么,但却不敢看那书生的眼神,乖乖的低下头来。
“这位兄弟,真是对不住了!底下人都是乡野之人,没见过啥子世面!一点小意思,兄弟回去好好补补身子!”书生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元宝,扔到了那守门家丁手中。
那家丁抓住元宝一看,身子猛的一怔,竟然有十两之多!他赶忙露出了笑脸,将身体上的疼痛也抛到了脑后,“这位爷,您,您贵姓?不,您有何吩咐?”
书生轻轻一笑,似是早就预料到这般反应,他翻身下马,微施一礼,潇洒中又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自信,“这位兄弟,你且去通报你家主人,便说南山中有故人前来,你家主人会明白的!”
“是,是!这位爷,您捎待!”这家丁不敢怠慢,赶忙快步朝着内院中奔去。
“爷,不过就是个土财主,不听话,咱们一把火将他的庄子烧了便是!爷,您何必自降身份呢?”那脾气暴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在书生面前,却如同一只听话的猫咪。
书生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天下之大,某又算得上什么呢?胡子,待会老实点,再给老子惹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是!爷,您放心!待会,俺保证连屁都不放!”
片刻,庄子正门打开,数十人快步迎了出来。
为首之人身材高大,身子却是十分消瘦,他身着一件华贵的丝绸长袍,腰束白玉带,一双闪烁的小眼睛中透着说不出的精明之色,正是成家现任家主,成虎之孙,现任济南北城守备,千户成世明。
“某早上便听到院中喜鹊叫,原来真是有大贵人前来啊!”成世明大笑着走到书生身边,深深一礼,亲自挽着书生的手臂,“猫儿爷,您可真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啊!快,快,里面请!”
看着众人朝着内院深处走去,一个守门家丁对着刚刚被打的头领道:“大哥,这些是什么人啊?能让家主亲自出来相迎?某好像听说他们是从南山中来的?南山中哪有什么达官贵人啊?”
那家丁头领仿似没听到他问话一般,口中喃喃的念道:“猫儿爷,猫儿爷?”
“大哥,大哥,你怎的了?”这家丁看着头领的痴呆摸样,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猫儿爷,猫儿爷!难不成,难不成是他?”家丁头领身子一怔,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胸前的伤口处,脊背后却已经是湿的通透!
成家庄内院深处,一间僻静的厢房内,成世明与那书生相对而坐。
厢房内布置的十分精致,一边尽是上好的紫檀木家具,地上铺着华贵的波斯地毯,两张软榻上更是铺着两张虎皮,就连茶具,都是上等万历官窑白瓷。
香炉中点起了两支来自红海彼岸的上好檀香,淡淡的香烟升起在空中,令人神情舒爽、心志清明。
只是,场中两人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这精致的摆设上,默默相对,久久无言。
半晌,成世明抬起头,压低了声音道:“猫爷,怎的?那传言竟是真的?黑心鼠竟然没有拿下?”
“恩!”书生闷闷的点了点头,“成爷,我们都小看了他!这姓刘的小娃娃倒是有些意思,心狠手辣,杀伐果决,倒是有某当年的几分风范!”
“猫爷,您太高估了他吧?他怎的能与您相提并论?”成世明不屑的一笑,“那杨一斌不过是个憨货,他的话咋能信?依我看,也就是那小杂种运气好!要是咱们认真些,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书生看了成世明一眼,没有说话,默默的陷入了沉思。
成世明眼见没有得到回应,表情略显尴尬,他讪讪的笑了笑,“猫爷,此事倒是不急!区区一个百户,杀了他,都脏了咱们的手!不过,这历城刘家,眼下已经有些慌乱了!咱们正好顺势而为,一举将其拿下!这刘家在历城经营百年,家底那可是……”
成世明没有明说,只是眼中贪婪之色暴露无遗,口水都要流出来。
“刘家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不可轻举妄动!”书生没有理会成世明的反应,只是端起茶杯,看着上面精致的彩釉。
成世明有些急了,“猫爷,您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胆小了?那刘老头子已经老了,小的根本不中用,傻货而已!此时不将他们一网打尽,更待何时?
“哦?莫非成爷,您有完全之色?”书生戏谑的看着成世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光芒。
“猫爷,您,您千万别误会!”成世明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对着书生练练作揖,“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某的脾气猫爷,您还不知道么?我这臭嘴,该打,该打!”成世明讪笑的轻轻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书生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历城刘家不足为虑,只需多费些时间罢了!只是,那小娃娃杀了我的人,挡了我的路,着实可恨!成爷,这消息,可就拜托你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成世明连连点头,“猫爷,事成之后,咱们还是老样子!”成世明双手各自伸出了五根手指,陪笑道:“您看,可好?”
书生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但这消息,却是半点也马虎不得!成爷,眼下这世道可不太平,咱们兄弟,可都得想好了后路!”
“猫爷说的是,猫爷说的是!此事,尽可包在某身上!”成世明连连保证道。
与此同时,刘府书房内,刘汉仪紧紧拉着刘如意的手,“如意,这些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刘如意看着眼前急切的大哥,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哥,此事,现在还都是我的猜测,要说把握,我也说不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人想要对付我们!”
刘汉仪铁青着脸,“他娘的!这帮龟孙子,平日里见着老子,恨不能叫爷爷,没想到,背后竟然想对着咱们老刘家下手!当真是该死啊!如意,某这就回济南城,抽调人手,将这些杂碎挨个的屡直了!”
刘汉仪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刘如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大哥,切莫冲动!眼下,他们在暗,俺们在明,一不小心,怕是就会入了他们的套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兄弟,你说到底该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兄弟要等着那些杂碎将刀架在咱们脖子上么?”刘汉仪恨恨的拍着桌子。
刘如意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沉思片刻,忽然道:“大哥,你与那济北商行的大掌柜,张老财,关系怎么样?”
“谁?”刘汉仪一怔。
刘如意只得又说了一遍。
“兄弟,你说他?那个就知道添方公子的鞋底跟的死胖子?”刘汉仪有些不屑,仿似羞于提起张老财的名字。
刘如意点了点头,“就是他,大哥,你跟他可有交情?”
“那憨货,就是一个运气好点的暴发户!济南城里的豪强,又有谁正眼看过他呢?兄弟,你无缘无故的提起这憨货作甚?”刘汉仪疑惑的看了刘如意一眼。
刘如意轻轻一笑,却是并没有将张老财前来透风报信的事情说出来,“大哥,那人或许有些道行!说不定,就能帮上咱们呢?”
“兄弟,听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刘汉仪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那张老财,一直与那些山西老醋坛子关系密切,跟山东当地豪强倒是牵扯不多!而且,听说他在关外还有些门路,能搞到上好的骏马!前些年,他还在干厨子的时候,还曾与当时成家大少爷,成世明,干了一架,被修理的不清!以至于这厮一直对成家怀恨在心!莫不成,此事,与成家那龟孙子有关?”
“大哥英明,还真就有些关联!”
刘如意对刘汉仪竖了个大拇指,刚待将那些画着猫爪纹身贼匪的事情说与刘汉仪知晓,却听到门外有丫鬟禀报道:“少爷,夫人到了!”
昨天出了点小意外,好在都过去了!
哎,我现在铺开的摊子太多了,很多事情根本忙不过来!
不过,如果每天晚上时间允许,我会尽量多写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