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桑等三人的密谋,陆遥等人毫不知晓。既然此行时间并不紧迫,他们索性便在冉氏庄园好好休整,以解翻山越岭的疲惫。陆遥又令何云、楚鲲四处搜寻地方大族、乡老,仔细打听这附近哪些人家遭到马贼抢掠,意欲将贼人掳掠的妇女、孩童等送还。
丁渺对此举大是不耐,甚至薛彤等人也觉得无须如此费事。但陆遥以现代人的思维,实在没法将这些妇孺弃之不顾。在接下去的三天时间里,他亲自带人往来于安阳县的各处村落,将一名名妇女孩童送还到他们的家中。
然而,由于安阳一地几番遭到兵灾,原有乡、里、亭三级地方机构绝大多数都已经被摧毁了。除了一些举族而居的大姓人家以外,其它农庄、村社之类也都很少保留,居民流离失所的很多,彼此之间原有的联系也都断了。虽然陆遥很是尽心,最后还有若干人实在难以找到家人、抑或家人尽数没于贼手的,没奈何,只得一并托付给地方豪族了。唯有那个叫冉瞻的孩子紧紧跟着陆遥,寸步不离。
那些马贼意图绑票勒索,故而掳来的妇孺有不少出身大户人家。将他们送还时,家人们对陆遥一行千恩万谢,每每赠送了金帛礼品,陆遥百般推辞不得。最后因为礼物数量太多,出发前往邺城时,不得不单独腾出两匹驮马来装载。
一路上,胡六娘都在艳羡地注视着那些礼物。陆遥正策马从她身旁经过,便听她喃喃道:“三天工夫,竟然得了这许多财帛!果然黑吃黑才最划得来啊……”
陆遥不禁连连摇头,这位胡大寨主真不愧是绿林英雌,三句话不离本行。
转念一想不对,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大寨主,我们行事代表的是朝廷,所作所为乃是为民除害,不是黑吃黑!”
胡六娘不屑地看了陆遥一眼:“所以说你们黑啊……这天底下,还有比朝廷更黑的么?”
这真是没法谈下去啊。陆遥催马加鞭,直接越过胡六娘到队伍前方去了。
自安阳至邺县已然不远,而且一马平川。众人行路极快。
除了丁渺、胡六娘等寥寥数人以外,其余各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片昔日号称称富庶为天下冠的三魏地区。然而一路行来,沿途只见田地大片抛荒,不少村落空无一人。只有乌鸦扑棱棱地从乱葬岗上飞过,发出粗噶难听的叫声。
薛彤手搭凉棚四面眺望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此地如此荒残,与我想象中大是不同。”
“这些年来,并州固然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山东各地又好得到哪里去?只说太安二年的一次战乱,幽州王浚发鲜卑、乌桓突骑二万人南下攻打成都王司马颖,沿途士众暴掠,死者极众。攻陷邺城之后,胡人更大掠妇女,其行径一如寇盗。回程途中,胡人的暴行连王浚本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下令有敢挟藏者斩。结果,胡人将掳掠的妇女尽数沉于易水,死者八千余人。”陆遥叹息道:“我不知邺城如何,但河北各地的繁荣景象,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
又行不了半日,便听得何云在前头兴奋地大叫:“看!三台!”
众人急催马向前,不多远就见楼台耸峙,直入云端。
一行人中,丁渺曾经游历过魏郡,乃识途老马,于是为众人解说。
后汉建安十三年时,曹操彻底击败袁绍,全有冀州,遂罢三公,自为丞相,设丞相府于邺城遥控朝政。其后,汉献帝加封曹操为魏公,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安平、甘陵等十郡为魏国,定邺城为魏国国都。曹公于是对邺城大加营建,在此期间,最有名的建筑物莫过于三台。
所谓三台,是金虎台、铜雀台、冰井台这三座高大建筑的合称。这三座高台位于邺城的西城墙上,由南向北一字排开。金虎台高八丈,上有房屋一百三十五间;铜雀台高十丈,有屋一百余间,在台顶又建五层楼,高十五丈,窗皆用铜笼罩装饰;楼顶又立一高一丈五尺的铜雀,天气晴朗时,数十里外可见流光溢彩,仿佛仙居;冰井台亦高八丈,台下建有深井,以供藏冰、藏粮、藏煤之用。
金虎、铜雀、冰井三台南北排开,相距各六十步,高台间用浮桥式阁道相连,开启则三台相通,关闭则中央悬绝。陈思王《铜雀台赋》中云:“揽二桥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即此也。
三台这样的建筑物,一方面等若现代的迪拜塔、纽约世界贸易中心之类,是经济实力的炫耀。三台之宏丽,恰足以衬托邺都之壮美。同时,其又具备极其强大的军事防御作用,登临三台,以邺城为中心的数十里方圆内,任何动向一览无余;而三台本身更是难攻不落的军事堡垒,若张强弓硬弩于台上,可以压制广大范围的敌军,确保战场主动。
三台属于军事要塞,且台下有武库、马厩等重要设置;而三台以外四十里,是昔日曹公开掘漳渠堰用以编练水军时形成的大片水面,所以作为邺城西门的金明门颇显交通不便。用于迎接往来宾客的是设在东门建春门外的著名馆舍建安驿。
陆遥等人于是折而绕行向东,经邺城南面的凤阳、中阳、广阳三门,准备往建安驿投宿。
当他们真正贴近邺城这座天下名城时,不得不承认这河北通衢的繁华盛景,与荒僻的并州大不相同。虽未入城,却已见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如织。放眼四望,有纵骑出入于华丽庄园楼舍的红男绿女;有沿途喝道、威风八面的官吏大员;而更多的则是沿途乞讨、形容憔悴的流民,他们聚集在一片片污垢的窝棚之间,有很多人已经瘦得宛如骷髅一般。
迫于战乱威胁,大批豪族脱离田土,来到邺城安身,他们一掷千金,纵意豪奢,使得大量财富喷发式地投入到这个城市;而同样被战火所迫的失地农民也群聚于此,期待着能在豪门贵胄的靴底之下找到生存的机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畸形的繁荣状态。
众人策骑穿行于汹涌人潮之间,待到建安驿所在,丁渺却先愣神。
这建安驿原本是官营驿站,建筑规模宏大,本朝大文士左思的《三都赋》中亦曾有提及。同时,建安驿也是邺城东门外的一处军事堡垒,除了驿站馆舍之外,还有驻军以作防御,气象素称森严。非往来官吏不得入住,最是体现身份差异。
然而此刻落在众人前方的,却是一片极其喧闹的集市。眼中但见列隧百重、罗肆巨千,楼宇鳞次栉比、邸舍客栈林立;耳中被灌进的是人声喧闹、萧鼓齐鸣,胡声羌曲夹杂以闻;有鼻子灵便的,又闻到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肉香、女子敷粉兰麝之香……
丁渺忍不住揉了揉眼:“莫不是走错了路?”
突然发现又上了历史军事类首页,揉揉眼睛,真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