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陆遥就将薛彤的言语抛在脑后。多少正事要做,哪来得工夫成天去揣测上司的心意?一行人快马加鞭前行,兼程赶往魏郡。
他们选择的路线是从晋阳,经阳邑、武乡、襄垣一路南下,至壶关入太行山区,折而向东,经石鼓山滏口陉进入河北平原。时值春夏之交,正是太行山中风景最美的时候。沿途千峰竞秀,万壑称奇,林海、怪石、清泉、瀑布随处可见,远处山峰之上更有残雪未尽,银光闪烁,仿佛天上宫阙。虽然众人各有心思,也不禁啧啧赞叹。
这一带千山万壑,地形复杂多变;更兼位于并、司、冀三州的交接之处,上党、汲郡、魏郡、广平四郡的边界犬牙交错,难以治理,故而历来出刁民恶盗。数百年来,逃亡山中的贫民在这片地域建立起不少山寨、坞堡。他们数十家乃至上百家群聚自保,不服朝廷王化。若首领与人为善的,仅躬耕以养父母妻儿,制定法条约束部众。三国时田畴隐居徐无山,大概如是。若首领凶悍的,便纵横群山之间,四处劫掠杀伤。像胡六娘的伏牛寨这般,便成为绿林魁首、冀晋之间的恶徒渊薮。
多年以来,行经此地的往来商旅都苦于匪患。他们不得不成群结伙,组成大股团队方敢穿行于此。温峤将胡六娘引介给陆遥,也存了借胡六娘之力安全通过此地的意思。
然而陆遥等人一路行来,竟是安稳无比,全无半点骚扰。这让暗自戒备的众人未免有些奇怪。询问胡六娘,胡六娘的回答倒也简单:平原上的百姓都死绝了,山民们靠什么活着?他们也要吃饭不是?
细想果然如是。限于山区的地理环境,没有任何一个山寨能够真正做到自给自足,他们必须与山外的村镇进行商业交换,用各种山货特产、或者抢掠所得来换取必须的粮食、工具和食盐等各种物资。
然而,由于这些年的战乱,太行山下的平原早就毫无人烟。哪有能力来提供物资交换,哪有能力来维持商路?事实上,早在数月前陆遥与竟陵县主等人在太行山时,除了伏牛寨这种扼守交通要道的大山寨还能勉强支撑,其余各家山民早就一哄而散了。为祸数十年的山匪之患居然就此一扫而空,实在有些荒谬。
虽然一行人轻装快马,怎奈道路失修难行。很多地段,原本宽阔平坦的官道上已经长满荆棘。还有许多盘山路完全坍塌了,想要经过,就必须走危险的山间小路,行程也增加数倍之多。饶是胡六娘对各处了如指掌,这段路程前后也花了陆遥等人整整半个月。待到终于出滏口陉,已经是五月下旬了。
此地已入司州魏郡地界,距离安阳不远。再往东去只需轻骑一日奔走,即可抵达魏郡郡治所在的邺城。到了这里,大家都心情放松下来,丁渺率先提议找个地方休整两天,纾解一点翻山越岭的疲惫。
滏口陉南部的峭岩绝壁下有个名为黑龙洞的天然石洞。洞内曲折幽暗,有名为黑龙泉的地下水从岩缝、石洞喷射而出,泉源沸腾、滚滚如汤,其水冬暖夏凉。这里是魏郡知名的胜景,距此不远,有座属于魏郡地方豪族冉氏的庄园。去年年末,并州流民随司马腾东下邺城,途中对地方颇有滋扰,当地的冉氏宗族大部被挟裹入流民队伍中,这个庄园就随之废弃。
陆遥等人大概在黄昏时抵达这庄园,便决定在这里宿营。
庄园正中有座大宅院,依稀可见当年精工制作的斗拱飞檐,气派的很,甚至还有人工水道将黑龙泉水源引入院中,委实罕见。但是陆遥和丁渺远远看了一眼,都觉得万一遇敌,这种大屋很难防御。于是一行人绕到庄园的西侧角落,那边有处丘陵,丘陵后的树林里是一座里外两进的院落。
这院落的大小正合适。陆遥、丁渺各自占据两间屋子,胡六娘去了东厢的一个小院,其余人按照什伍的编制分配房间。虽已经脱离了最称危险的山区,但习惯使然,陆遥还是要求将士们衣不解带,武器也必须放在手边。另外在院落的门口和屋顶最高处都设置了岗哨,安排人轮班守夜。
眼看天色将晚,众人草草地吃了些干粮,简单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屋去睡了。
到半夜时分,突然有阵阵喧哗的声响从大宅的方向传来。
陆遥才起身,担任岗哨的士卒已来禀报。
“将军,半刻之前,有一伙人马打松明火把过来,径直往那大宅去了。估算骑士大概五六十人,另外还用绳子捆缚了妇女孩童数十人。看样子是寇盗无疑。”
“寇盗?距离邺城这么近的地方,居然也会有大股的寇盗?”丁渺从隔壁推门过来,狐疑地问道。
邺城乃曹魏五都之一,乃河北雄镇。多年以来,朝廷素有“都督邺城诸军事”的重要职务,并配以雄兵驻扎。以邺城为中心、北起襄国、南至朝歌的数百里方圆内遍布军寨,别说是数十人规模的盗匪,就连鸡鸣狗盗之徒都得掂量掂量再下手。永兴年间,司马颖故将公师籓联合清河马贼汲桑举兵河北,朝廷以邺城之兵临之,又有濮阳太守苟晞、广平太守丁绍相助,旬日即破贼军,斩藩之首传于诸郡以为震慑。
按那军士所说,竟然有数十人规模的贼寇横行魏郡,还公然掳掠妇女人口……这帮贼岂不是失心疯了么?
“告诉弟兄们小心谨慎,准备枪刀弓箭。另外,切记不要露出形迹。”陆遥吩咐下去,又对丁渺说:“文浩兄,我们去看看?”
“好。”
两人结束停当,便向那大宅掩去。
他二人均是艺高人胆大,借着夜色的掩映迅速前进,并不虞被人发现。途中稍作商议,便分取前后两路。丁渺取后、陆遥取前,各自潜入。陆遥伏身疾走,转瞬就绕行至府邸前方,单手一托墙根发力,揉身而上,悄无声息地翻身跃入院中。
行不多远,耳中灌入的喧哗之声越来越响,便到了正厅。
陆遥闪身往壁后一靠,偷眼去看,只见正厅上面点着许多松明火把,阵阵呼喝声从屋里传出来。值夜的士卒说的没错,果是有大队寇盗。
这帮贼寇的衣衫各形各色,胡汉皆有,有一些粗糙的武器被随手扔在身边。看言谈举止都很粗鄙,似乎也没有什么首领可言。或许是刚从某地掳掠有得,他们一个个精神亢奋,肆意饮酒狂欢。被他们掳掠来的妇女,有不少人的衣衫被撕烂,裸露出肌肤,哭哭啼啼地伺候着。在堂下,有一名孩童扑倒在地,后脑被狼牙棒一类兵器砸出了极可怖的伤口,血液和脑浆汩汩地流淌出来,显然是不活了。一名稍小些的孩子正扑在前者的身上,张开嘴却哭不出声,唯有眼泪涔涔而下。另几名孩童畏畏缩缩地蜷着,似乎已经被吓得晕厥。
而仔细去听,后堂又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和哭喊声,发生了什么事,委实不言而喻。
陆遥不禁微微皱眉。朝廷无道,良民被逼落草为寇者在所多有,如胡六娘等便是,说是贼寇,其实未必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不过是聚众自保而已。而眼前这些渣滓竟然施加暴力于手无寸铁的孩童、又肆意淫辱妇女,委实超过了陆遥所能容忍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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