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着裤腿的青年在菜场里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也好像在提防着什么,跟在那青年身后的萧二咬着一截草秸,很是随意地在那青年身后走动着,不时地看看这边小摊上的菜,默默那边猪肉摊上的鲜肉。
但是自始至终,萧二的身影都没出现在那青年的视线之中,就算萧二有时候与那青年的距离不过一臂之长。
人还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能够看见的东西那么少,能看见的范围那么小,可是人们还是依旧如此信任他们能看到的,而不是怀疑他们看不到的。
就在那青年第四十二次扭头,依旧没有看到在他身后的萧二之时,那青年结束了漫无目的的游荡,转而有目标地朝菜场后,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移动。
萧二面不改色,抬脚便跟了上去。
小巷子很静,几乎与外面嘈杂的菜场完全处于两个时空一般,但是空气中依旧充满了咸湿的气息,泥土的腥味,肉类的腥味,鱼类的腥味……以及鲜血的腥味。
那青年进了巷子之后似乎就完全放下了心,只是急匆匆地赶着路,草鞋在黑黝黝但是微微湿润的土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刺激着萧二的神经。萧二轻轻屏住呼吸,几乎将整个人影都隐藏在黑暗之中,整个人紧紧绷着,就算是踩在淤泥上也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个地方完全不同于外面的菜场,越是安静的地方,跟踪就越容易被发现。萧二几乎是本能地跟着环境的改变调整自己的状态。
突然,那青年停住了脚步,萧二瞳孔一动,便贴在墙壁上,尽量隐藏住自己。不对劲。萧二几乎是本能地突然在心中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吱”,一声轻响,萧二寒毛倒竖,几乎能够感觉背后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身上的衣物,思维还完全来不及反应,身体便已经猛地像前翻滚而去,与此同时,萧二背后贴着的墙壁诡异地出现了一道裂口。和一截从裂口中伸出来的锋利刀刃。
萧二眼中透出惊骇,一刀断墙,如切豆腐一般,就算是仗着神兵利器,那使刀人的武功,也是属于闻所未闻的,在自己的印象中,也只有……
“哼。”一声轻哼,透墙而出的细长裂口中射出一道有如利刃般的目光,接着,寒光一闪,一个人影从天而降,手中长刀,直指萧二。
萧二想也不想,伸手从腰间抽出那蛇形的软剑,以剑做鞭,自下而上甩向那黑影,但是,他的动作也仅止步于此,甩出的手僵硬的高举着,而那跃出的人影也已落在地上,轻轻地提起手中的长刀,架在了萧二的脖子上。
“咻咻”几声轻响,萧二的软剑如同被撕碎的纸片一般破碎,掉落。
人还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能够看见的东西那么少,能看见的范围那么小,可是人们还是依旧如此信任他们能看到的,而不是怀疑他们看不到的。
萧二眼角的余光已经看见了那持匕顶在自己后心限制住自己行动的人影,小小个的,低着头的小女孩。一瞬间就让萧二想到了横云,不过……
“我想说,你们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们信么?”那提着长刀的人冷漠地说到,声音清脆。
与其说萧铭很是期待真相,到不如说他很期待发现真相的过程。萧铭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显得很是紧张,毕竟在犯罪之后越狱,越狱之后又跑到衙门偷窥,是个人都不会感觉安之若素吧。
但是萧铭很快就发现一个问题,他完全不知道衙门的地图,也就是说,他连自己现在在衙门的什么位置都不懂……
一个钦差,一个侯爷,一个平叛功臣,在一个小小的县衙迷了路,这种影响朝廷威严的东西如果传了出去,一定会遗臭万年吧。
但是萧铭很快就不再发出感慨,也不再紧张了,倒不是说他发现了事实的真相,撞见了一大群幕后黑手坐在一块喝茶炫耀着自己的计划然后被萧铭一个打十个全部干掉,而是,萧铭又被抓住了。
“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黄旺铁青着脸,冷冷地说到。
萧铭随手拨开了一根指着他鼻子的长矛,不过随即又有两三根长矛凑了上来,“我也没想到,你好像已经做好了抓住我的准备了。”
“平安县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作为捕头,我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防备刁民冲击衙门只是其中一种而已。”黄旺说道,“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抓到你……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啊,聚众斗殴也就罢了,越狱可是大罪,现在在加上个私进衙门,图谋不轨的行为,判你个秋后斩已经是从轻处罚了。”
“话说完了?”萧铭反问一句,“既然又被你们抓住了,就麻烦再把我关起来吧。”
黄旺嘴角抽动两下,原本铁青的脸色更加阴沉,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严密关押!”
“是!”周围的捕快应声道。
“啧。”萧铭的嘴角不屑地扬起,发出轻蔑的嗤笑声,全然不顾周围面面相觑的捕快们。
黄旺沉着脸,快步向后院走去,猛地推开一间房门,露出里面正低头吹着茶杯的中年人。
“萧铭……被抓住了,他果然又试图闯进衙门,被我拿了个正着。”黄旺低低地说到。
“哦,那不就好了。”那中年人抬头看了眼黄旺,缓缓地说道。
“可是,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黄旺似乎很是焦急,大声问道。
“什么怎么办?”那中年人这次连头也不抬,而是轻轻抿了口茶。
“要杀了萧铭吗?省的夜长梦多!”黄旺立马说道。
“你能决定?”那中年人反问。
黄旺哑口无言。
“我也不能决定……果然还是不希望碰到萧铭啊。”那中年人好像有些头疼地揉揉脑袋,“既希望碰到萧铭抓住好好邀功,也希望永远不要碰上这个大麻烦……萧铭的背后可是带着各种各样复杂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我们也仅仅是小棋子而已,稍有不慎,不仅会毁掉上面的计划,更会把自己搭进去——不能决策,无法利用,这就是我们现在的状况。但是你能怎么办?杀了他?放了他?我们能做的也就是等上面来个可以决策的人把他带走……在那之后,我们才算是立功啊。”
“可是我们这太平县,最近可不太平地紧啊。”黄旺喘了几口气,“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发难,我们已经手忙脚乱了,再加上个萧铭……”
“那你先去杀了萧铭,然后再力挽狂澜?”
“……我还是去稳定民心。”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黄旺甩的快散了架,而里面坐着的中年人则露出了苦笑。真不愧是萧铭,这么快就想到了……
萧铭,必须死,但是,怎么死,在哪里死,什么时候死,就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了。
萧铭,可不是想杀就能杀的啊,公然杀萧铭,就意味着打朝廷的脸,就是谋杀朝廷命官,就是造反。漕帮不敢造反,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造反的打算和实力,白莲教虽然靠造反起家,而且也绝对不介意再来一次,但是现在却不是什么好时机,朝廷现在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江南,或者说放在萧铭身上,为了杀一个不知道什么目的来江南的钦差而造一场注定失败的反,白莲教还没那么傻。
所以说,萧铭必须死,恰好就是萧铭能够活下去的护身符。至少,现在是。萧铭在柴房里,看着守着他的两个捕快,眯着眼想着。
而且,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另一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