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的捕头姓黄,单名一个旺字,在平安县干了几十年的捕快,才好不容易升到了捕头,他伺候过的县令十几任,抓过的罪犯千千万,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任何人,他只要看上两眼,就能知晓个大概。可是这个刚上任不满一年的林秀县令,他却看不透。这也就罢了,毕竟是一县之长,自己一个粗人看不透也是正常的,可是今天遇到的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他同样也看不透。
身长约五尺三寸,面容俊俏,衣着得体,身后跟着两名家丁,看样子是富裕人家,而且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自己也从未见过。但是举止粗暴,性格阴冷,却又不像是普通商人家庭,更加不像是官宦家族出来的。但是居然敢当着县令的面殴打他的儿子……莫不是……不应该啊。黄旺嘀嘀咕咕地在萧铭三人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被围在中间悠闲地四处张望的萧铭,摇了摇头道:“衙门就快到了,安静点。”
“嗯哼。”萧铭哼了一声算是回应,萧二和小六则是冷哼一声,不愿搭话。
黄旺这就冒出点火气,毕竟在这个县城中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快,人脉铺遍全县,哪里有人敢对自己不敬?这几个外地人忒不知好歹,就算是有天大的身份,进了牢房也就是自己说了算!当下便没有好脸色,转身喝道:“本捕头见你们认罪态度良好,才准许不对你们用镣铐,你们可别就这么当起了大爷,要知道,你们要进去的可是太平县大牢,哼,别的不说,就单单整个金陵境内,这太平大牢,可就是相当于京城的天牢!要是进去,没脱一层皮,甭想出来!”
“切。”萧铭不屑地撇撇嘴。
小六更是一脸的不爽:“还自比天牢?这么个小地方的破监牢,配么。”
“哼哼,等你们进去之后就知道了。”黄旺转过身,咬牙切齿,“县衙到了。”
捕快们押着萧铭三人进了县衙,谁也没有发现,在街的那一头,有一个女子戴着面纱,一闪而过。
太平县衙与其他地方的县衙略微不同,大牢是跟县衙紧紧相连的,所以要是想要将犯人关进大牢就必须经过县衙。
“老李,来新客人了。”黄旺敲了敲牢门,里面的狱卒立马殷勤地打开了牢门。
从中走出一个刀疤脸,他笑容满面地与黄旺握了握手,随口道:“怎么,又来人了?这次是犯了什么事,值得黄大捕头亲自来押送?”
黄旺挥了挥手,萧铭三人便自觉地踏入了这大牢,不过萧铭可是一点都没有做犯人的自觉,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理也不理那些狱卒。而萧二和萧六却是紧紧保护着萧铭,与那些习惯性地要将犯人铐起来丢到牢房的狱卒对峙起来。
那刀疤脸看了看黄旺阴沉的脸,对着萧铭一挑眉:“就是这小子?看来挺狂的嘛,就先抽一顿,再让他给黄捕头敬个茶,怎么样?”敬茶,是太平大牢的刑法之一,把铁杯子烧成通红,让囚犯握在手中,发出滋滋烧焦的声音,让囚犯把这铁杯吹凉了倒上茶水递给牢头,若是铁杯掉了或者杯子没有吹凉,就用烙铁在背上烙一个印。
黄旺不经意看了萧铭一眼,发现他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自己,没有来由地感觉一丝寒意,转过身对那刀疤脸悄悄说道:“他得罪了县太爷,先他把关起来吧,敬茶、点心什么的就不用上了。”
“怎么?有背景?”那刀疤脸疑惑道。
“恐怕是的。他把县太爷的儿子命根给废了,那手短,凌厉地紧。普通人干不出那事,说不定是……总之先关着,等县太爷来处置,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了。”黄旺道。
“嗯,好。”刀疤脸点点头,对萧铭三人狰狞地动了动脸皮,皮笑肉不笑:“我是这的牢头,姓李,这位公子恐怕要很长时间都要与我打交道了。请吧。”说完伸出手指了指里头的牢房。
萧铭笑了笑,没有说话,转身就跟着那狱卒走去,小六和萧二要跟上,却听到那李牢头道:“将他们三个分开关押。”
小六这暴脾气正要发作,却是看到萧铭朝后边挥了挥手,才忍了下来,跟着另一个狱卒朝牢房走去。
“那哥们多照应着,兄弟我就先去巡查了。”黄旺见萧铭安安稳稳地进了牢房,便朝李牢头抱了抱拳,匆匆离开。
李牢头也没管,转身拿起一个大碗,满满灌了一肚子水,才静静坐下,冷哼了一声。
萧铭恐怕是最悠闲的人了,毕竟是第一次进牢房,哪里都好奇。别说,这小县衙的牢房还不小,容纳个两三百人不成问题,而且环境也不差,至少比想象中那臭气熏天的牢房好很多,囚犯也不怎么吵闹,大多都呆滞地或坐或躺在地上,对新来的萧铭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兴趣缺缺地扭过头。
萧铭也不在意,随意地就蹲了下来,打量着身边的狱友,不知道在想什么。
“喂,那新来的,干什么呢?”有一个粗犷大汉明显脾气不太好,碰到萧铭的目光,登时叫道。
“没什么。”萧铭瞥了他一眼,便没什么兴趣地扭头继续打量着其他人。
那粗犷大汉有些奇怪,有些恼火地拍了拍身下的地:“怎么,跟大爷我装蒜?爷爷杀人的时候,你还在尿裤子呢!”
萧铭没有理那粗狂大汉,扭过头假寐。
那粗狂大汉火气就冒起来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跟着就有四五个犯人也站了起来,看起来这个大汉在牢里还属于领导人物。他站在萧铭面前,居高临下,喝道:“兄弟,混哪的?难道没人教你要夹着尾巴做人,免得惹到不该惹的人么?”
萧铭眯起眼睛,也站了起来,竟然是比那大汉还要高一线,他伸出手轻轻点了点那大汉的胸膛,说道:“夹着尾巴的是狗,永远也做不了人。”
“大劫在遇,天地皆暗,黄天将死,明王出世。”萧铭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本少爷是混白莲的。”
江南一处不知名的竹林中,有一条小小的溪流,流水清澈见底,虽无鱼,却有一些虾子在游动,吸引着鸟儿啄食。溪流旁建着一个小小的阁楼,阁楼只有两层,非常古朴,小小的栅栏里种着几株紫竹,幽远而又僻静,阁楼外便是一座用竹子做的小桥,很是别致地在竹子上刻了些小洞,溪水流过小洞,发出淅沥淅沥的声音,给宁静的景象添了一丝生气。
小楼第二层,却是只有一个房间,而且那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很多个灵位,很多,很多。
灵牌摆满了桌子,几乎占据了一整面,灵位前摆着各种贡品和两株蜡烛,几根香。更前面,则是跪着两名女子,皆是一身素衣,披散着长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左边的女子赫然便是成巧蓉,那右边的女子,便是成颠鸾了,她们比起在京城,皆是清减了许多,特别是成巧蓉,面容憔悴了不少,但是却意外地更加显得娇美,但是比起在京城时候外放的美丽,现在却显得内媚。
她轻轻闭着眼睛,嘴唇轻轻动着,不知道在念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阁楼的楼梯处,出现一个侍女,她轻轻地上前,跪在成巧蓉身边,恭敬地轻声说道:“圣女大人,今日的时间到了。”
成巧蓉停止了诵读,猛地睁开了眼睛,将侍女吓了一跳,不同那侍女立马起身退下,丝毫不敢看成巧蓉一眼。
成巧蓉轻轻呼出一口气,缓缓站起,却是轻轻趔趄了一下,才揉了揉腿弯,微微皱起眉头。待到稍稍活动了下酸软的腿,才走到成颠鸾的身边,伸出手在成颠鸾闭着的眼前挥了挥。成颠鸾似有所觉,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仰起头,一脸的纯洁,呆呆地看着成巧蓉。
看见自己姨娇媚的模样,成巧蓉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动了动嘴唇:“今日的时间到了。”
成颠鸾这才欣喜地笑起来,马上起了身,提着裙角三两步便往楼下跑去,看的成巧蓉直摇头。有时候真不知道谁比谁大,谁来照顾谁呢。
待到成巧蓉慢吞吞下了楼,成颠鸾已经手捧着侍女奉上的点心大口大口地吃着,一点都没有淑女形象——如果她本来有的话。
“山泉水准备好了没?我只要第一沸的。”成巧蓉淡淡吩咐道。
“圣女大人,准备好了。”身边的侍女小声应道,似乎很是惶恐,连忙三步并两步,将身边那支着的小炉灭掉,提起上面的水壶道:“正正好沸。”
还没等成巧蓉回答,突然令一名侍女小跑进来,低眉顺眼轻轻道:“圣女大人,护法大人,洪堂主求见。”
成巧蓉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就看见小楼中走进一个男子,面貌温润,眼神明亮,风度翩翩,端的是一个佳公子。他看见成巧蓉,便微带腼腆地一笑:“属下得知圣女大人今日诵经的时间已到,特来拜访。没有打扰到圣女大人吧?”
“没。”成巧蓉头也不抬,挥了挥手,那侍女便乖巧地将手中的水壶斟满了成巧蓉身旁的水杯。
那洪公子也不在意,转而面相成颠鸾,笑道:“护法大人可好?”
成颠鸾忙着吃东西,似乎没有看到那红公子的动作。
洪公子碰了两个软钉子,脸色丝毫不红,大大方方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对成巧蓉继续道:“圣女大人是否感觉腿脚酸软?属下有特制的百花膏,舒筋活络最是有效,属下……”
“不用。”成巧蓉拒绝道。
“那属下有塞外带来的乳酪……”
“不吃。”
“属下还有……”
“还有什么事么?”成巧蓉终于抬起头,看着那洪公子,淡淡道。
“没……”洪公子笑了笑,摇了摇头。
“堂中事务都处理好了?”成巧蓉继续问道。
“都处理好了。”洪公子马上应道。
“那还不去找事情做?”成巧蓉哼了一声,低下头,拿起茶杯轻轻摇晃着,散开一圈圈水雾。
“……”洪公子不做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圣女大人喜欢喝什么茶呢?怎地还未泡……属下正好有极品的铁观音……”
没等洪公子说完,成巧蓉便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物体,却是一个由象牙雕成的六面镂空的骰子,不过里面很是精巧地塞进一颗红豆,与乳白的象牙相映,非常漂亮。一掷之下便是六面红,很是精巧。只见成巧蓉轻轻将那个骰子掷入泉水中,登时,整个茶杯便隐隐透出淡红色,让人大开眼界。
成巧蓉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我有茶,比你的好。”
洪公子直直的看着成巧蓉手中的茶杯,良久才收回目光,“属下叨扰了,就此告退。”便起身缓缓褪下。
成巧蓉没有理他,继续小口小口地抿着红豆茶,眼神幽幽。
洪公子出了阁楼,手指青筋暴起,狠狠地抓了抓,终于是垂了下来,但是眼神不复先前的温润,而是带着暴戾。
“玲珑骰子安红豆……到底……是谁?”
一尺深红蒙曲尘,
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
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
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温庭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