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城南,中军大帐。
颜良一手把玩着酒杯,一手捧着一卷兵书,滋滋有味的品味着精神和物质的双重食粮。
帐帘掀起,徐庶步入了帐中。
“元直来的正好,陪我喝上几杯。”颜良的兴致甚好。
徐庶笑着坐下,陪着颜良吃了几杯小酒,看那样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颜良便道:“元直,你我之间坦诚相待便是,有什么话就说吧。”
干咳了几声,徐庶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主公,不错,庶此来,的确是有件事很好奇,忍不住想要问一问主公。”
“何事?”颜良放下了书简。
顿了一顿,徐庶道:“庶很想知道,当日主公屏退我等,单独与那孙乾会面,主公到底是对他说了些什么,令那孙乾出来是愁容面满,庶一直好奇的紧。”
果然如此。
颜良就知道徐庶会有此疑心,他便是哈哈一笑,也不隐瞒,便将自己要刘备写休书之事,如实的道与了徐庶。
徐庶听罢自是惊奇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家主公,竟然会提出如此要求。
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间,徐庶以为颜良乃是因为女色,但转眼之间,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糜甘二妇已在主公手中,若主公真想占有她们,又何需刘备一纸休书,主公这么做,莫非是……”
徐庶思绪翻转,琢磨了片刻,猛然间眼前一亮。
“主公,你莫非是想借此之事,来打击刘备的声名不成?”徐庶惊奇的问道。
颜良微微点头,默认了颜良的猜测。
让刘备写休书这件事,除了为了让糜甘二妇死心之外,打击刘备的声名,自也是颜良的目的之一。
颜良以袁家叛将起兵,主要靠的就是暴力,每一寸的地盘,都是他实打实的打出来的。
刘备则不同,他的坐大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声名,就如他一入徐州,单凭名望和号召力,几乎不费什么周折,徐州诸郡便四方归附。
在颜良看来,打击刘备的声名,远比打胜刘备一场仗,更让刘备感到肉痛。
明白了颜良的真实用意,徐庶不禁暗暗感叹,感叹自家主公的与众不同,每每都能想出此等不按常理的计策来。
感叹半晌,徐庶却又道:“那刘备乃是极重声名之人,这件事只怕刘备未必会答应。”
面对徐庶的怀疑,颜良却冷笑了一声。
“那是以前的刘备,自从他囚禁袁谭时,他就抛弃了面具,如今的刘备,也不过是个唯利是图之辈而已,本将料他必不敢不答应。”
颜良的言语何其自信,仿佛对于刘备的性格早就揣摩至深,更是深信着自己的洞察能力。
徐庶却仍是面带几分疑色,似乎不敢相信那个曾经的大汉皇叔,仁义之名远播四海的刘玄德,会做出这等不耻之事。
正当徐庶怀疑时,门外亲兵来报,言是刘备的使者孙乾又到了。
徐庶神色顿时一震。
颜良却淡淡一笑,“元直,你就先避往屏后静听吧,本将就让你看一看,那位刘皇叔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徐庶有心解开疑团,便即起身避入了屏后。
颜良方才叫将那孙乾传入。
过不多时,帐帏掀起,孙乾步入了帐中,与前次相比,他的身上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敬畏。
趋身上前见礼,孙乾不敢有半点马虎,生怕稍有不慎,惹恼了眼前这个暴徒。
“怎样,本将所开出的那两个条件,你家主公可答应了吗?”颜良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言问道。
孙乾忙拱手道:“我家主公,为向颜州牧展示修好的诚意,已然决然答应颜州牧的两个条件。”
屏风之后的徐庶,神色微微一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颜良却神色如常,对于孙乾的回答显然是早有所料。
他便点了点头,伸出手来:“那就把休书呈上来吧,本将也想一睹刘皇叔的墨宝大作。”
那“墨宝大作”四个字,颜良故意加重了语气,显是藏有讽意在内,直将屏后的徐庶听的差点笑出声来。
孙乾却是面露尴尬,却只能默默的将那一纸休书从袖出取出,不太情愿的双手奉与了颜良。
颜良展将开来,粗粗的扫了一眼,然后便将那休书丢在案上。
抬起头来时,颜良的脸上已浮现出叹惜之色,“那两位夫人可都是当世难得的奇女子,没想到刘皇叔如此大方,竟愿拱手相让,你就回去转告刘皇叔,就让他放心便是,本将一定会代替他好好的疼惜那两位佳人的。”
颜良说话时一本正经,但言语中却无不流露着嘲讽与鄙夷。
孙乾又岂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听得他是如芒在背,额头冷汗直滚。
他却又不敢稍有表露,还得强颜欢笑,拱手道:“难得颜州牧有此仁心,下官回去定当将州牧大人的美意转达于主公。”
休书到手,目的已达到,颜良也无心跟他多废话。
他便摆手道:“行了,你可以回去吧,不日后,本将会退兵二十里,容你们退兵而去,只要梁国一到手,本将的大军自会撤兵南归。”
孙乾大喜,忙将颜良谢了又谢。
协议达成,孙乾本待走时,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便凑上近前,讪讪笑道:“颜州牧,关于这休书之事,我家主公的意思是,此乃私人之间的事,能否……”
孙乾未好意思直言,颜良自也明白他的意思。
当下颜良便大手一挥,笑道:“你的意思本将明白,这个你无需担心,若不然的话,本将当初也不会单独跟你提出这条件。”
孙乾这才如释如重负,忙是将颜良又盛赞了一番,这才拱手告退。
送走了孙乾,徐庶从屏后转了出来,脸上尽是唏嘘之色。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个美名冠绝天下的刘皇叔,竟然能够做出这种事来,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呀……”
徐庶摇头感慨,那“刮目相看”四个字,显然也另有弦音。
颜良冷哼了一声,“我早说过,谁让元直你不信,既是赌输了,那就罚酒一杯。”
徐庶哈哈一笑,欣然一饮而尽。
酒尽,徐庶眼神示意向案上那刘备的“墨宝”,问道:“这件事,主公打算如何处置?”
“这还用问,回去之后让子远的司闻曹抄写个几万份,让他的细作们散遍大江南北,让天下人都知道知道,咱们的刘皇叔有多么的慷慨大方。”
“慷慨大方”四字,颜良故意加重了语气,讽刺之意不言而喻。
徐庶明白了颜良用意,却又道:“可是刚才帐中时,主公可是答应了那孙乾,如此的话……”
徐庶在暗示颜良,这么做虽然可以达到打击刘备声名之目的,但却有违背信约之嫌。
颜良却冷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元直,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将答应那孙乾了,我有吗?”
徐庶一怔,思绪一转,顿时是恍然大悟。
方才颜良只是说明白了孙乾的意思,却压根没有提及到有关为这休书保密的半个字,只是那孙乾自作多情,以为颜良答应了他而已。
徐庶明白了颜良诡诈之处,嘴角也不禁掠起了一丝诡笑,笑叹道:“主公用计当真是深沉,不日后,倘若刘皇叔看到了他亲笔所书的休书,在徐州的大街小巷流传,不知会是何等感想。”
颜良冷哼一声,毫无同情之意,“这都是他自找的,既想保住名声,又想夺人基业,天下间哪里来得这么便宜的事。”
“主公,说得也是……”徐庶若有所悟,脸上那仅存的些许怜悯,转眼烟销云散。
两日之后,颜良如约退兵二十里。
颜良退兵的次日,刘备的一万多大军,便带着一万个警惕心,迅速却有有序的撤出了睢阳城,一路向着东面的彭城退去。
颜良随即率军进驻睢阳,并陆续接收了睢阳以东的蒙、虞、下邑诸县,将梁国大部并入版图。
梁国既已到手,豫州得到了屏障,颜良现阶段的战略目标已然实现,便也没有必要再跟刘备纠缠下去。
于是,颜良便如约的撤走了大部分的兵马,以徐庶兼任梁国国相,率军一万驻守睢阳一线。
而颜良则自率余下两万多大军,向西进抵了梁国以西的宁陵城。
就在不久之前,颜良刚刚在此城附近伏击了刘备的数万大军,而越过此城再往西,便是袁尚所据的襄邑。
当刘备撤军还徐州,颜良夺取梁国之时,袁尚的大军在兖州一线是攻城拔寨,趁着刘备分兵无暇时,几乎横扫了半个兖州,实可谓是意气风发。
当颜良的大军退据宁陵时,袁尚敏感的觉察到了什么,就在颜良立营未久后,他的使者逢纪便匆匆忙忙的赶来求见。
中军帐。
“颜将军神威无敌,大败刘备,夺取梁国,实乃我袁颜联军一场大胜啊,当真是可喜可贺。”一见面,逢纪便对颜良是大吹大捧。
不过,听逢纪的口气,似乎袁尚并没有发现,颜良他夺取梁国,乃是因为与刘备达成了停战的协议。
念及于此,颜良嘴角悄然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