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母神是热情的神,同时也是嫉妒的神。全本
由于救世主的降生与死亡,母神转变为有爱的神。”
穿过彩色玻璃的阳光减弱热量的同时也附带上一层神圣的色彩,阴凉的空气中,中年神官严肃且虔诚。
太过虔诚了,那种除了自己的主张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的极度虔诚在罗兰看来可完全以算得上狂热了。
更让他感到违和的,是圣典和神学授课的内容及观点。
(要求父亲将儿子献祭,怂恿兄弟相争,制造大量屠杀的神,仅仅会因为一介预言者的死亡而脱胎换骨吗?即使是那位救世主,当他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不也喊叫着“主啊,为何要离弃我吗?”(eli,eli,lema,sabachthani。马太福音:)吗?)
低头做出虔诚祷告的模样,罗兰却在心里腹诽着。
受教育环境影响的缘故,罗兰基本上可以算半个无神论者。因为欠奉信仰心的缘故,即便完整记忆了大量神学知识,眼光也大多聚焦在内容的道德矛盾点以及母神和以母神之名进行的种种激烈行为。也因此在对宗教和之类的问题上,他和李林颇有些共同语言。
只不过他们的意见一致也仅限于此,诚然罗兰对宗教不怎么感冒,但他也不像李林那样否定宗教,又把宗教当成愚民统治的工具。
为了和残酷的自然对抗,为了承受严苛的命运和种种不公,为了在黑暗中摸索出未来,人们需要“光”——正当性或正确与否并不重要,对他们而言,为了抵抗绝望,为了活下去,某种寄托心灵的东西是必要的。贫瘠的土地上,人们将心灵依附于宗教;在高科技遍地的亚尔夫海姆,精灵们则寄希望于恢复旧日荣光的新秩序。
没有人可以嘲笑、否定这种需求。
不依赖这些没有实体的东西,人们也能很好的活下去,依赖这些活着实在是太过愚蠢——说这种话的人不是活得十分幸福,就是和世间毫无关联,再不然就是从心底里不相信任何东西。
是的,这的确是合理的需求,不应受指责。
只是——
“圣典上说,通过这次的死亡和复活,与神的新契约成立了。旧约就是旧的契约。新约就是新的契约之意。也就是说,旧约和新约的分界线在这里。那么,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阖上厚重的盛典,神官在胸前画了个圣纹,低沉安稳的“诚心所愿(amen)”声在教堂内回荡,身着朴素乃至破旧衣服的信众们轻声合唱着。
管风琴悠扬美丽的旋律伴奏下,人们明朗平缓的歌声在教堂里朗朗传开,酝酿出安详宁静的氛围,但罗兰却对歌声中的诉求无法感到安心。
生为赎罪,命为业苦——
(……这歌)
死是解放,死为乐园。
静候神使,迎来神国。
为地面建立神之国度而亡,
是为无上解放之约定——
(这个是……!)
姗姗来迟的理解缓慢得在身体内扩散,紧随而来的,是早已熟悉的恐惧。
他听过类似的东西,也见过类似的场景。
——宛如赞美死亡和杀戮的语句。
——真挚述说的男子与认真聆听的群众。
勃兰登堡门前,忧国骑士团声嘶力竭的嘶吼;
凯旋门校阅场前,路易王太子神经质般的咆哮;
面对全世界的听众,李林深色庄严的诉说;
内容或许有些不同,传递信息的方式手段以及语言也不一样,但他们要传递的东西和这个圣歌毫无区别。
胜利万岁。
战争万岁。
死亡万岁。
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所有人一起手牵手,笑着向地狱突击。
好战争。
好战争呐。
这个就是——
“罗兰?”
米卡娜关切的声音响起,回过神来的罗兰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和手心满是汗水,彻骨的凉意占据着身体,想必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迅速摆出一副让人安心的表情,罗兰说着“没事没事”敷衍过去,紧随着结束圣歌合唱开始起身的人群移动。等到领受圣体的仪式结束,所有人就都可以回去了。等那之后,再和米卡娜说一下。
正打着这种算盘,几声雷鸣从远方传来,对生活在这片缺少甘霖的土地上的人们来说,这几声远雷不啻于令人欣喜的好兆头。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在胸口匆匆画着圣纹,感谢着母神施于恩惠。唯有罗兰看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一脸的疑惑。
这天气……会打雷吗?
疑问尚未散去,少年被人群裹挟着离开了窗口。
“伟大的战争……吗?”
酒杯来回晃动,杯壁映出扭曲的笑脸。
“怎么可能存在呢?那种东西。”
当人们需要战争时,战争就是伟大的,神圣的,为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等到他们想和平的时候,他们就会呼喊着“血已经流的够多了”,让我们的丈夫、儿子、兄弟回来吧。
真是便利,也真是任性。
不管伟大或是邪恶,不管是教徒还是非教徒,人被杀,就会死,这一点总是很公平的。
“又来了啊。”
苦笑一般耸耸肩,李林眼前的视野切换了。
要想彻底执行封锁任务,唯有投入足够数量的战斗力进行包围,历史上许多著名的围城战之所以旷日持久,久攻不下。很大原因就是没有彻底阻断被包围城市与敌军后方的联系。著名的列宁格勒保卫战和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德国佬就是没有足够的兵力来切断这两座城市和外界的联系,最终被活活拖死。越南战争中,美军也是无法切断著名的“胡志明小道”,差点溺死在治安战的泥潭里。另一场超级烟花盛宴塞瓦斯托波尔攻略也是无法彻底切断要塞的海上输送通道,前后打了近一年时间,最后德国人把手头所有巨炮集结在在一起和毛子要塞炮对轰,这才拿下这座千年要塞。
要想彻底断绝伊密尔这样一座大城市和外界的联系,靠一条龙和一个神意代行者是无法成立的,必须投入更多战力才行。
距离圣城公里外,巨大的黑色立方体悬浮在距离地面公尺的空中,悠然俯瞰着荒芜的大地,仿佛将两个巨型黑水晶金字塔倒扣结合在一起的正八面立方体缓缓旋转着。
全自动迎击系统“雷天使(ramiel)”,以纳米机械虫聚集在一起形成的自动迎击武器站,其本身并不会发起主动攻击,只具备自动排除一定距离范围内之敌的能力,却也是一座难攻不落的空中要塞。这样的空中要塞围绕着伊密尔整整部署了台,任何进入其警戒范围的物体都将遭到毫不留情的打击。
“雷米尔,‘神之慈悲’、‘等待复活之日的魂之王’,将人的灵魂引导向最后审判的神之使徒。用这个赐予那些家伙以甜蜜的死亡,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吧。”
连接上号雷天使的界面,地平线远处个黑点纳入视野之中。进一步调整光学镜头,威风凛凛的飞兽骑兵出现在眼前。
通体雪白的飞马扇动翅膀,矫健的四蹄在空中挥洒,修长的脖颈上,鬃毛随风舞动。背上的骑士套着全套的板甲,在阳光的照耀下,和突击长枪一起反射着璀璨光芒。
何等优秀,何等威武、何等精锐的……靶子。
立方体旋转的速度开始加快,其内部的粒子能量亦开始加速,正负电子开始相互撞击……
瞬间。只能用瞬间来形容眨眼都赶不及的时间跨度内,战斗已经结束。威武雄壮的天空骑士仿佛被一只无形之手从湛蓝的空中抹去,连带着他们身后几朵云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绝对速度每秒万公里的高能粒子束将骑士们彻底蒸发了。他们来不及对敌人挥舞长枪,施展自己磨砺的技艺,呐喊出热血沸腾的口号,甚至来不及认知敌人发动攻击。便已经连骨带肉消失在灼热的洪流之中。
“骑士们还真是对这种事乐此不疲啊,是吧,司铎阁下。”
平易近人的笑脸迎向通信界面里紧绷着脸的中年男人——教皇的专职司铎。
“我已经将所有的情报提供给您了,……您会放我一马,是吧?”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司铎阁下。”
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叫人心烦的苍蝇,亲切的微笑巍然不动。
“一切都要看你的表现。如果你提供的情报真实有效,我会考虑你的待遇。”
中年男人满是油汗的脸孔颤抖了几下,一缕激动的潮红浮现上来。他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出口,抢在那些陈词滥调出口之前,李林敷衍了几句,切断了通讯。
亲卫队队长庄严的上前续杯,肃穆的表情犹如雕塑,冷漠、坚硬。
“觉得这种人很无耻是吗?尼德霍格。”
“是的,阁下。”
放下酒瓶,尼德霍格欠了欠身。
“我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低等生物的想法。明明那座城里不可能有一人得救,居然会有人主动当内应。下官实在无法理解。”
“没什么难理解的,尼德霍格。这就是人性啊。”
尽管将格里高利五世奉为教皇,教廷内部还是有人感到不满与不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任何组织内部都存在派系——笼络心怀不满的派系对李林而言是极为简单的作业。接下来只要利用这些人,在适当时机让这些棋子发挥作用就行了。
伊密尔覆灭在即的此刻,正是促使这些棋子自行激活的最佳时机。
“人类直到被送上断头台的那一刻,都会一厢情愿地相信自己必能获救。为了能撑到获救的那一刻,为了能排到处刑队列的末尾,他们会向处刑者献媚,不惜出卖他人。再开几张空白支票,给他们一个一步登天的许诺。他们会出卖一切能出卖的。”
丑陋的;
肮脏的;
人性。
“琐碎小事随他们去吧,现在……就让我看看,罗兰会怎么面对这个局面。他要怎么跨过这个试炼。利用信仰让别人送死的人,为了私利毫不在意出卖别人的人,为了信仰不惜献出生命的人——他要如何拯救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