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闹!
主要是两只乌鸦大圣吵闹,再加一个乌悲悲帮腔……众多修家作陪,问这问那,乌鸦卫自有分寸,为‘了不少仙天轶事。
这世界有时会有仙家归来故乡看看,可道家高人都讲究个清静从容,就算回来也不会说太多话,哪像乌鸦这般啰嗦聒噪,可也是因为乌鸦啰嗦,真正让一群凡间修家听了个过瘾。
一夜欢聚,有关离山弟子来此凡间的缘由凡修们终归没能问出来,但至少他们能确定这群仙家是好的,不会伤害本界。这就足够了。
直到天色大亮,画舫上的欢宴方才撤去,一群人从画舫重返地面,离山大旗正在晨风中飘扬,水血老怪与千多仙人依旧维持着昨夜姿势,五体投地对神旗,安静得仿佛木雕泥塑。
丁阳掌门弟子不昧道长见状面露不屑,唇角抿出一丝冷笑。不止他,几乎所有凡修心中都对这伙犯界仙魔生出鄙夷:的确强大,却是软骨头。
苏景没走,和没资格上画舫去喝酒的修家们一样等在岸上,见了不昧等人神情,以苏景目力自是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苏景摇摇头、微一笑。
如果水血等人的骨头够硬呢?现在怕已经死干净了吧。不同族不同修不同道罢了,贪生者求生,重义者取义,前者莫笑后者执拗,后者也别恨前者孱弱,归根结底。大家活的不一样。
活得不一样,这就是真相了,看穿真相即为智慧。飞升千多年,苏景早都看得清楚了。
通宵喝酒尽兴,两位乌鸦大圣的心情不错,乌上一终于肯搭理犯界仙魔了:“口袋空着,藤儿垂头,水血老先生,你到底怎么想?”
“启禀乌家上仙,小人愿献宝、献力。只因离山神旗屹立。旗中豪气催神炼心,小人心中畏惧不敢起身。”
水血老怪回答的不错,乌下一挥挥手,离山大旗化作一团青青云气。流入鸦女袖中。跟着她指了指仍在半空离悬浮的空宝囊、青灯藤。
何须半字吩咐。水血老祖迈步上前,不敢丁点私藏,将囊中、袖中、吞入腹中的法器、丹丸、符篆等等宝物统统取出。先用自己的一只法囊装了,再抹去囊上禁制,跟着又将一块玉简拿捏在手,催动法力做了一份‘名录’,宝物催动之咒,丹丸效力服法等等事情全在玉简中交代明白。
玉简也放入囊中,最后又将此囊投入半空悬浮的空袋子里。
仔仔细细将第一件事办好,水血老祖来到青灯藤前,端身盘膝认真做好,深深提息、再对藤子点点头,藤子猛一窜,尖尖藤稍直刺水血眉心,下一刻水血老祖面色苍白如纸,身体颤抖不休。小小青藤也同样发颤。
但不同的是水血老祖满眼痛苦,藤儿颤抖中许多小小金铃疯狂摇动,铃声中就只有欢快之意。
短短三息,藤儿一甩,被抽夺了八成修为的水血老祖摔落地面。
还剩两成修为,不过修为受损即为身魂受创,这是一场重伤,一时间老怪连站稳的力气都欠奉,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爬不起来就努力爬吧,没人去搀扶、由得他自己挣扎。弱肉强食是他的道,苏景、乌鸦卫就给他‘他的道’。
水血老祖为首,千多仙家依样而为,就算他们动作够快也足足耽搁了一个上午,所有人都献宝献元,乌下一得过去’的神情,转头望向丁阳道掌教真人笑道:“我等入驻此间,不管怎么说也是冒昧而来,这袋子就算是住店钱了。”说着将袋子抛了过去。
未料话音刚落,忽闻江面画舫上暴起一声惊雷般的吼喝:“你敢!”只见船上一个大头红眼睛矮子发疯似的冲起来,自船上跳入江中,一路踏水而来。
不在东西有多贵重,在乎的是态度:哪怕一坨牛,也不能轻易送人!赤目真气坏了,踏水之际轰轰巨浪自他足下直冲天际,狂奔之势如怒龙疯蛟,真正惊人!
他本是向着乌上一冲去的,半途见到袋子飞去掌教真人手中,大宗师立刻转向,又向着丁阳道冲。
总算另外两大宗师识大体,急急忙忙拉住了他,一个劲地劝‘给苏景个面子,给苏景个面子’。赤目人在江面,顿足把滔滔江水踩出疯狂漩涡:“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赤目暴跳如雷,乌上一心里也有点发慌,还好苏景密语传来,带笑:“没事,没事,赶回我再给赤目补份重礼。”
赤目被另两个矮子拖回画舫喝酒消怒去了,乌下一又对凡间修家说道:“刚刚抽夺下的仙元,十年之内会化作乾坤灵气,还于世界。”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方先子也告开口,面色肃容:“敬奉天地,敬奉众生。”
得了一袋子宝物,千多真正仙家的法器已经让凡间群修、尤其丁阳掌教心中发烫了,再听到乌下一和方先子的话,凡间群修更是惊喜万分!
凡修或许本领不济,可对修行的理解并不差,他们至少能明白,乌鸦大圣此举,是在送出大把宝物之后、再送此间一次灵元大潮!普惠人间、普惠苍生!不难想象的,十年之内,此间世界当迎来开元以来未有之繁荣。
其实宝物也好,灵气也罢,就凭血水和这一伙残兵败将的进献,苏景根本不稀罕。
宝物姑且不论,只说那些仙家真元,全部加在一起又能有多少?如果来个鬼主天圣,戴上大帽子的小贼或还能勉为其难夺一夺,水血?他那点力气算个啥。
夺元本就是要送给这座世界的。
不过仙元来自天地灵气却不同于天地灵气。没办法直接滋补凡间,苏景请小贼来夺力是为了借她‘世界根’的能耐,将仙元化归灵气再释放出来。
苏景打劫没错,只是这点赃物难入他的法眼,转赠此间了。
群修轰动,丁阳掌教等名宿前辈更是感激动容,乌鸦大圣笑眯眯的,由得修家们感激致谢,谢过乌鸦大圣再向未能谋面的小光明顶主人奉上敬意。苏景躲在人群里也一样笑眯眯的,做过好事送出重礼。被人家诚恳致谢。这时候好大享受。
做过好事不留姓名?那不是苏景的性子,一般能留名他就一定要留名。
倒是被抢劫的那伙仙家,也跟着开口颂赞,上仙德配天地、上仙慈悲普世云云。待到夸赞的杀不多了。血水老祖又来向乌鸦卫赔罪。宝物上缴了。元力抽夺了,可能不能活命尚未可知。
乌下一伸手一抹自己的光头,笑道:“你求饶没用的。刚不说了么,得让他来替你求饶,或许还能活。”说着,手指点点,指向脸上血肉模糊成一片的仙官。
乌鸦过的话乌下一可没忘,到得现在那个仙官哪还有丁点凶悍,急忙上前讨饶,乌下一不摇头不点头,而是望向了水血:“有个事情还没弄明白。”
“恭请上仙垂问,小人知无不答。”
乌下一指指水血:“你是无漏渊的鬼,有名有号身份不低。”
指头转转,乌下一画了个圈子,把千多犯界仙魔尽数画中:“他们是无漏渊的附属势力,乌合之众凑在一起,好歹也算一队天兵……我不明白的是,你们身上的咒呢?”
星满天、无漏渊、十万山、假西天都一样,坛下所有仙家都有君主大咒在身,遇战则勇往直前全无退路,否则君主动动念头保他死得苦不堪言。这支无漏天兵却逃出战场未受制裁,事情不对劲。
“上仙明鉴,鬼主倒行逆施,我辈早都心生不满,奈何受禁于身反抗不得,非是小人心甘情愿助纣为虐,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先铺垫、表心意,跟着水血才说出实情:“但不知为何,我们这支军马与东天道家仙兵对阵时候,忽然天降冷雨,顷刻洗去了恶鬼妖王加持在我们身上的咒法,得脱自由不再受制于人,又怎能再与仙兵为敌,自然撤出战场……”
苏景闻言略显惊讶,此时冥宫内道尊的一道灵识打来:如何破去普通鬼物身上的禁制,一直是西坑隐的题目,想来是大夜叉破题了。
苏景微扬眉。
这便是神仙斗法各显其能了。凭禁制,鬼主星君保证手下对自己忠心耿耿绝无悖逆,另一边就想办法破去这一咒,再来帮鬼主星君看看他们的手下还有几分忠诚!
凭此法术,西坑隐再立大功,想都不用想此举会让天外战事顺利许多。
事情问明白了,乌下一依着苏景吩咐,给水血等人摆下一条活路:领禁受制,奉乌龟州蚀海大圣为主。
没得选,要么死要么降,干脆简单。
能活就好,水血甘愿臣服,修为被夺去可以再修回来,这些人以后多多少少能出些力气,而拜奉蚀海就等若拜奉十四王,对这伙子仙家来说倒是因祸得福了。
后面的事情苏景就不用再操心了,乌鸦大圣传出灵讯,蚀海过来收人,一场能够轻易湮灭凡间的风雨急急而来,但未等落下一滴就被打得烟消云散……苏景在此。
如今苏景有这个本事,他若不想天空落雨,那便是万里晴天!
苏景返回南方的时候,十六老爷正在东方浅海海底。
青年背负双手,扭着扭着地转圈子:围着一具尸体转圈子。
道人的尸体,七十几岁年纪,从服式佩剑上看死者地位不低,十六老爷才不在乎他的地位,真正让小蛇‘动心’的是道士的双眼……冰珠。
道人死前双目曾遭奇寒侵袭,两只眼睛都被冻成了冰珠。这双‘眼珠冰’中的寒意诡怪,与之前十六捡到的那块玄冰气意同出一辙。
昨天晚上仙魔犯界,十六开口大笑。哈哈一半突变‘忽啊’,就是因为那时他从江流深处领略到玄冰特有的寒意,所以才不管敌人,投身入江开始追查。
一夜仔细寻找,追着‘气味’自江入海,终于找到了这具尸体。
事情乍一想有些‘不知所谓’。通过一块碎冰十六猜测这世界有古怪冰源,对小相柳是大补之物,十六要为相柳找到它;道人的双目成了冰珠子,眼中寒意与碎冰同源……根本不搭边的两件案子。
不过在十六眼中过程则清晰明白:诡怪冰源或有诡怪冰法守护,等闲之辈一望便遭反噬。遭寒气所侵双目凝冰魂魄崩碎。这等法术事情在十六看来全不奇怪。
以十六的猜测,这个道士应该见过‘冰源’,只是道士不知死了多久,尸身随波逐流漂流到此。相距他丧命之处远矣。道理上这尸体与十六吞入腹中的碎冰也不见得有什么区别。都是从冰源而来,都是冰源存在的证据,却非寻找它的途径。
不过尸体和冰块终归是不一样的。十六有办法。
冷峻青年站住了脚步,猛张口吐出了一条大龙。
这条龙煞得十六不断炼化如今已灵智半开,虽比不得主人聪明,但也不比十六笨多少,现形后无需吩咐自能明白主人的心意,低吼一声巨大身躯摇摆开来,围绕着道人尸体层层打转。
龙本尸煞,死物做活炼,根基如此无论这条龙将来修炼到什么何等境界、哪怕它把自己的力量炼得比佛祖道尊还要更强,心窍中那一道尸气元煞也不会消失,就凭着它的元煞,能够激起道人尸身……说穿了,起尸。
道人魂飞魄散,只剩一具空壳,但尸身也有尸身‘记忆’,凭着这点模糊‘记忆’,或能追根溯源找回道人的丧命地方。
果然,道人起身后在原地僵硬站立片刻,迈开步子缓缓向着大海深处走去。
尸身走得奇慢,十六和自己的宝贝大龙就跟在其后,走不多久,‘小相柳’打量身边巨龙一眼,皱皱眉:“忽啊!”
别人都听不懂十六的‘忽啊’,唯独大龙能解气意,巨大身体一震,变作另外一个身形庞大的怪物:七头蚺。
十六晓得小相柳在中土收服了一只七头大蚺,心诚则灵,心诚则灵,自己化作了小相柳的模样,龙煞就该变成其七头蚺,这样才算‘配套’。
心满意足了,小相柳带着阿七走上一阵,小相柳又开始打量‘阿七’了,双眉一时皱一时松,过片刻又是一声:“忽啊。”
龙煞灵智半开,已经有了自己的简单想法,似是不太情愿,七颗大脑袋同时摇晃着。
“忽啊!”十六坚持。
份属主仆,龙煞没得抗拒,只能依他,巨大身躯再一转,骤然缩小、引动浊流滔滔,片刻浊流散去七头蚺不见了,变作了浪浪仙子。
这才对嘛,小相柳飞升后就没办法再带阿七,他和浪浪仙子混在一起了。
“忽啊,忽啊忽啊。”小相柳开心同时出声指点,浪浪仙子平时都用布条扎眼睛的。
浪浪仙子随手抓过一条带鱼,又觉得不太合适,放了,换成了一条海藻。不是普通海藻,有名堂的,此处是浅海,这种海藻采摘上岸晾干后就是一道通俗海味:海带。
浪浪仙子把海带叠成长条扎住了眼睛……尽善尽美!
小相柳、浪浪仙子一前一后跟着道人尸身,向着深海走去。
蛇有蛇迹龙有龙威,行走之中,小相柳扭啊扭啊扭扭捏捏,浪浪仙子龙骧虎步意气风发。
返回南方山中,苏景一如既往,白天去扬啼山打坐睡觉,晚上回红底山夫妻团圆,日子轻松惬意。
波澜不惊,每时每刻每天每年都在平静中度过。太平静了,所以时间就没了刻度,而失去刻度的时间也就变得异常轻快,只稍一晃便飞逝,四十年。
仔细计较的话是三十九年。三十九年过去。
算算时间,当初神君法谕‘百年休养’就要结束了,苏景来这世界已经九十九年有余。
也就是在这第九十九年,苏景的‘睡觉修行’取得了重大突破:睡觉依旧、但他开始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