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旺旺说走就走,但苏景神情不变:“段兄贵人事忙,不敢挽留”口中客套着,把他送到园门。
这个时候牛吉马喜早都忙公务去了,就有小鬼差妖雾代为相送,头前引路带着段旺旺离开。
一路贴地低飞,直到离开一品冥宫大门,段旺旺取出一张路符,正待发动回归自己的阴阳司,忽然皱了皱眉,转回头向下看:“你作甚?”
送行的妖雾正拽大人的袍子。
“小的斗胆,求段大人容我升上四尺,再说话方便些是些要紧话,万望大人成全。”
阴阳司有规矩,小小鬼差除非得到允可,否则不能在大人面前乱飞。
妖雾职别底下,段旺旺本无意和他应酬,刚刚准备离开时根本都没和妖雾打个招呼,此刻见他说得迫切,也就点点头:“飞上来说话吧,长话短说。”
“谢大人。”妖雾一蹦,悬地四尺,开门见山:“大人差多少香火?”
“什么差多少?”段大人大是不悦:“以前刘循就当我面前骂过你蠢笨,原来不止蠢笨,还是疯的,尽说些癫话!”
妖雾的脾气对正牌判官收敛不少,总算没骂回去,不过让他向其他鬼差那样点头哈腰说‘大人教训的是’是万万不能,闭着嘴巴不说话,自袖中摸出了小小包袱,向前一递。
“妖雾,你这是作甚?”
妖雾应道:“我有些钱,看够不够给大人填窟窿。”
段大人‘咳’了一声,对下属时,他倒不是个一味摆威风官,只是他的‘钱声’不佳,常常借了不还,属下都对他敬而远之。段旺旺也不愿如此,只怪自己修行的那门功法太花钱。可炼到了滋味地方,又实在舍不得半途而废。
段旺旺摇了摇头:“你能有多少钱,没用的,自己留着吧。”
“我钱不算少。你先看看够不够,要不够我也没有了。”不顾尊卑差别,妖雾直接把自己的小钱袋往大人手里塞。
接过袋子一掂量,段旺旺微露诧异:“果然不少,但于我而言还差得太远了,收回去吧,好意我领下了。”说着,把小包袱还了妖雾。
小鬼一片好意,段大人又微笑道:“一个小小差官,能拿出这样一笔钱,算得不错了,好好干吧,无论姓苏的如何,他那件袍子总是真的。你等只要尽忠职守、做好本分就没问题,将来就算尤大人要对付苏景,也不会追究你们。”
“苏景有钱,上任后就分了些油水下来,要不我还是穷鬼一个。”妖雾随口应答,收好钱袋后,他继续道:“大人说的是,阴阳司规矩清楚,只要他穿的鬼袍真的、阴阳司能够相认,我们做差的就把他当官,他有令我们照办、他有赏我们照收,全没什么可说。可大人不行,不能真把他当同僚大人不肯苏景做买卖,多半是这重缘由吧。大人忠心耿耿,想必尤大人能看得到。”
段旺旺笑着:“之前骂错你了,你眼光不错,看事情也算清楚。”
段旺旺对苏景的生意有些兴趣,可他还是告辞离去,这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有些胆怯:和苏景做生意?对总衙又该如何交代。
再就是,哪怕苏景把价钱提高三倍,这也只是个‘细水长流’的盈收。远水不解近渴,于自己所处困境全无补益。说到底,过不了几天孔方差就来收账了,到时‘公款私用’事发、免不了革职查办的下场。马上就要倒霉了,还张罗什么买卖。
话说完了,段旺旺在此扬起手中符撰、准备离开。不料小鬼妖雾不肯让路:“大人留步,小的还有几句话想说,只几句话,只耽误您片刻就好,决绝过不了盏茶功夫。”
段旺旺长眉蹙起,但还是一点头:“你说吧。”
“大人不在不津,却因地位所致,被总衙、苏景夹在中间,深陷于事局之中;小的人在不津司衙,就受那苏景管辖,但因官卑职微,反倒脱身事外。由此,大人眼中的麻烦事,小的看得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样子,这就把我的想法说一说,以供大人参详。”
“先说总衙尤大人,对这座不津的一品司会如何处置,不外三种情形,其一:浅寻一伙斩杀正印判官,尤大人追究到底,苏景和浅寻不算同谋也是同伙,一并斩杀,双方是为仇敌。”
“其二,虽然不太可能,但尤大人超凡入圣,他老人家的念头不是旁人能够猜测的,也说不定,他老人家真的就承认了苏景的大红袍,从此幽冥世界便有了两位一品大判,这一来双方就成了朋友。至于不津前任刘大人的事情,小的说一句不敬之言,他确实犯了重罪、坏了规矩。”
“除却敌友之外,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想现在这样,不清不楚、古里古怪,不打也不亲、不惩也不认。小的愚见,会如此,要么是尤大人另有深处想法,凭我可不敢揣度,也没处揣度去;要么就是尤大人正在思量该如何处理,孔方穷之行意在试探这样的情形当不会持续太久。可段大人明鉴,别的不提,就凭咱们的寿数,试探个百八十年,也真算不得漫长。就这么说吧,也许明天尤大人就有明白大令传下,或是打、或是诏安,也可能十年之后,两座一品殿还是想现在一般,相安无事。”
妖雾语速奇快,长篇大论,却连想都不想,勤奋学生背书似的。
三样情形说完,妖雾不做停顿,竹筒倒豆子,稀里哗啦继续讲:“段大人您就身在‘两座一品’殿这事局之中,那三种情形,无论哪一样都和您休戚相关,您躲不开的。小人以为,就算能躲,您又何必要躲?迎上前,才是好做法。”
“若是仇敌,尤大人正择日开刀问罪,您事先和姓苏的接触一下,探一探敌人虚实、摸一摸敌人状况,这不是吃里爬外咳咳,小的讲话粗糙,您万万担待这不是吃里不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为大人分忧啊!”
“您和苏景接触一番,可能觉得是白费功夫,没能问出、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尤大人目重百瞳心生千窍,他老人家何等智慧。苏景以为自己没泄露什么,您也没能察觉什么,但这句话送到尤大人处,或许他就能辨出敌人的虚实、看破姓苏的软肋!”
“再说第二种情形,以后大家是同僚了,苏景撞上狗头运,硬是得了尤大人的认可,一步登天真成了一品判,这就更好了,段大人和他接触最早,往来最多,不说以后依靠他什么,可无论如何,您都有了个一品官的朋友。”
“至于第三种情形大人请仔细思量,两方半明不昧,似敌似友,于尤大人来说,就需得有一个这样的手下:忠心不二、地位不低、说话有些分量、心思灵活明澈,且和苏景多有往来,能光明正大、想见苏景就能见到的人。平时能看、关键时候更能说的。”
“尤其现在若有一位判官大人和苏景多加接触,对总衙来说绝非坏事。但还有一重关键中的关键,性命攸关的关键:便是和苏景接触时,您要加一分心思,事后一字不漏呈报于尤大人,且每次再来不津前,也都要先请示过尤大人,问他老人家又何交代。”
其他的话都统统扔开不论,就这最后一段话,真正让段旺旺心中一动!那笔香火在段旺旺眼中不是小数,可他也明白对于总衙来说,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如果尤大人觉得‘小段和姓苏的有往来,以后还有用处’,自然就免了他的责罚,至少不会重罚。
此时妖雾终于收声,人在半空,对段旺旺躬身:“小的愚见,让大人见笑了。”而段旺旺再望向妖雾的目光都变化了,有惊诧也有戒备:“能有这般见识,你当真只是十三极小差?”
“我的见识不值一提,大人莫忘了,您是今天才刚知道不津司变成了一品殿,我我却是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看着时间长了,没了惊讶,想到的自然也就会多些。”
“你太谦虚了。”段大人的微笑一场古怪,嘴角在翘、笑纹在散,脸上笑得和气,可目光犀利,眼中全无欢愉只有威严。他也不听妖雾再解释什么,直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我能和苏景做成‘人魂冤屈’的买卖?”
“至少小的觉得,那买卖能赚钱、对轮回无碍、对阴阳司无损,是好买卖,大可去做。”妖雾应道:“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您这条路行不通,苏景大可去找其他判官,以他的身份,找一百个判官会有九十九个回绝,但总会有一个胆子够大、能想到我之前所说道理的判官。您不做,自有旁人做。苏景刚想派人去联络其他判官时,您老就来了,正正好时机,段大人三思。”
段大人笑容不变:“伶牙俐齿的妖雾啊,好一番叠叠不休,把道理里里外外的给我讲了一遍,到头来你是那苏景的说客吧。”
“我是什么又有何关系,道理就是道理,出于我口时是口水,入于您耳时是聒噪。真正的主意,还得凭大人的心思。”妖雾语气平静,笑容收敛。又哪像那个阴阳司中不知死活,傻乎乎地就知道和苏景作对的混横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