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很小,凤十三娘咬着牙挪了两步,手一伸就够到了那张椅子,她发狠地拿起那张椅子朝长安砸去。长安一下子窜到桌子下面,险险躲过那砸过来的椅子,她似乎已经顾不上害怕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儿抿得紧紧的,肉肉的一双小手趴在地上,小腿儿也跪着,脚尖踮起,随时准备着从哪里逃走。
在没人任何人可以依靠的时候,孩子往往会以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成长和坚强起来。
凤十三娘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只觉两眼发黑,浑身发抖,脚踝处的剧痛已经传遍全身,若非她曾习过武,身子的底子还在,怕是早就晕厥过去了。
但是,眼下再怎么痛,也比不上她心里的愤怒,那怒火几乎盖过了身体上的一切知觉,也焚烧着她的理智。长安窜到桌子底下时,她即跟着一手攀着桌沿,身子往下一弯,另一手就伸出去要抓住长安,长安赶紧往旁边爬走,腾地就从桌子底下窜了出去。凤十三娘大怒回头,木屋很小,此时她只需要往旁挪一步,手一伸,就能抓住长安了。但是她被夹住的那只脚却令她无法做出这么快的反应,即便再怎么不在乎,但是生理上的疼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身体就会做出一些自然而然的保护动作。凤十三娘想扭身,但这个扭转的动作势必会拉扯到伤口,所以她的反应就慢了许多。于是她伸出去的手,才刚刚触到一点长安的衣服,却还不及她抓住。长安就已经从她手底下溜开了。
木屋的门是开着的,长安一双小短腿蹬蹬蹬的,就这么脱离魔掌直接跑了出去。
枯草连天的凤凰坡,十里不见人烟。初冬时节更是苍茫,寒风从两边的树林呼啸而来,卷着枯黄的落叶,漫天狂舞。
长安初一出来。即被眼前荒芜的景象吓住,一时间竟不知该往哪里跑。幸好下一刻,她就看到了燕乾等人骑马奔袭来的影子,她一开始并未看清楚那些人,亦不知道来人就是燕乾,她只是本能地朝那边跑过去。
而此时凤十三娘也挪出来了,她攀着门框朝外头大声怒喝:“你们还不快出来抓住这喧人!”
木屋两边的树林内早就潜伏了二十多名孟罗来的刺客,他们并非听命与凤十三娘,只是因为双方有共同的目标。所以一拍即合。
其实凤十三娘的那声惨叫。林中的孟罗刺客皆有听到。但是他们此行目的是取燕乾的性命,而当时燕乾等人还未进入他们的包围圈,所以即便木屋里有可能出现意外。他们也依旧一动不动潜伏着,耐心等待目标落网。
凤十三娘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燕乾等人都看到了前面跑过来的那个小小人儿,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全部进入了孟罗刺客的包围圈。于是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周围就涌二十多名黑衣人,燕乾松开缰绳,长弓在手,箭已离弦。
然而,黑衣刺客里也有弓弩手在,疾飞而来的暗箭被刀剑斩断,燕乾一箭射杀其中一名后,还有一名弓弩手藏在林中,危险如髓附骨。
人奔跑的速度比不上马,马的速度又比不上离弦的箭。
眼看长安和燕乾就要碰上了,凤十三娘着急地大喊:“先射杀那个孩子!快!”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长安吓坏了,她跑着跑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燕乾又是心痛又是焦急,但此时他却无法放下弓箭去接她,只得大声喊道:“长安到爹这边,别怕,别回头,一直跑,跑过来!”
长安摔得膝盖和手掌都很痛,但是听到燕乾的话后,她即咬着嘴唇爬起来,含着泪朝燕乾跑去。风很冷,路也不平,五岁的小女孩一声不吭,跑得跌跌撞撞,一刻不停。周围都是刀光剑影,弓弩手无法瞄准目标,有刺客直接冲过来意欲挟持长安。长安只是看着燕乾,一心一意往前跑,只是到底是个孩子,奔跑的速度肯定是慢的,不过片刻,就有一名黑衣刺客已经逼近,但燕乾的箭已经射出。
长安依旧往前跑,眼睛一直看着燕乾,很多年以后,她都清楚地记得自己五岁时亲身经历的这个画面。那天的风出奇的冷,天上云层滚动,地上厮杀无声,她的父亲骑着黑色的战马,如天降战神,一把长弓在手,无人能靠近她周围一尺之地!
燕乾策马上前,身体挂在马上上身往下,长臂一伸,就将长安一把捞进怀里,随后他拉紧缰绳,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连人带马从一个黑衣刺客的胸膛上踩过去,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只是那声音还未吼尽,就戛然而止!
“爹?爹爹!”长安落入燕乾怀里好一会后才回过神,随即大哭,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没事了,有爹在,长安不怕,闭上眼睛抱住爹别松手。”燕乾手上已换了一柄利剑,剑光所过之处,皆带起一片血花,冷硬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低沉的声音却带着无比的温柔。
只是他们几个再勇猛,但平均一个人对付五六个刺客,并且还要注意保护长安,即便已经死了近十个黑衣刺客,但燕乾他们也都纷纷挂彩,而刺客的攻势却不见放缓,再这么下去,他们极有可能全部命丧于此。
凤十三娘看着开始明朗的战局,即觉得脚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并且还笑了起来。可是,就在她笑声还未落下,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常三领着一队身披戎装的燕兵从树林后面杀气腾腾地冲出来。
战局瞬间扭转,凤十三娘不敢相信这一幕,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将人安排到这里,他怎么来得及?!
叶楠夕赶过来时,远远看到长安就在燕乾怀里,两人都好好的,她愣了一愣后,心里悬着的那把刀终于放了下去。只是还不及她出声喊他们,就听到长安有些惊慌的声音:“爹,爹你怎么了?!”
大胡子离他们最近,转头一看,脸色微变,即转头往叶楠夕这边喊:“薛大夫,薛神医!薛神医在哪!快过来!”
叶楠夕大惊,就要骑马上前,只是她因不怎么会骑马,这一慌张,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侯在她旁边的大山吓一大跳,叶楠夕干脆就扶着大山的胳膊下了马,然后微提着裙子朝他们跑过去。
待她赶到燕乾身边时,他眼中流出的血泪已经被拭擦干净了,长安哭得满脸是泪,两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服,挂在他怀里,死也不松手。
“不能现在带他走,他需要休息!”叶楠夕挡着燕容前面,面色微白,声音却无比坚决,“他身上受了伤,眼睛,眼睛又看不见了,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
“燕帅有令,他若再不过去,罪责将会更重!”燕容叹了口气,“一会若是换了别的干将过来,就更不好办了。”
“不是抗令不受,只是求燕帅缓几日,就几日,让他好好休息几天,求你……”叶楠夕红着眼说着这句话时,一只宽厚修长的手忽然自后面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顿了一顿,即回头,就看到燕乾竟已经站在她身后,双眼重新覆上一层白绫。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燕乾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就对燕容道,“且容我说几句话。”
燕容看了他俩一眼,点点头,就转身出去。
叶楠夕忙扶住他的手:“你现在不能……”
“楠夕。”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在她发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安抚地低声道,“相信我,没事的,我一定会回来见你。之前我没能照顾好长安,是我不好,你,你莫要怪我。”
叶楠夕在他怀里直摇头,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她知道他这一过去要面对的是什么。军法无情,即便他如今是燕西将军府的三公子,但交出阴书这件事,燕帅怕是也不会网开一面!
“我陪你过去!”片刻后,她抬起脸,看着他轻声道,“你是为我才这么做的。”
“别说傻话,你若过去燕帅会更加生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燕乾一声叹息,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保证会回来的,楠夕,相信我不会有什么事。你要安安心心的,只有你安心了,我心里才不会难受。”
“爹!”这会儿长安忽然跑了进来。
燕乾微微一笑,放开叶楠夕,蹲下去,拉住朝他伸过来的那双小手,带着几分心疼的夸赞道:“爹的小长安真的很勇敢!”
长安感觉到叶楠夕的不安,声音也跟着有些害怕:“爹你要去哪?”
燕乾放柔了声音:“爹去军营一趟,长安要在家里乖乖陪着娘。”
长安问:“很快就回来吗?”
“是。”燕乾在长安脑袋上轻轻摸了摸,就站起身,用力抱了叶楠夕一下,“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