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都是丫鬟起的坏心所致?”座上的花蕊夫人神情倨傲,发上的累丝镶宝金钗闪着华贵的微光,涂着丹蔻的双手平静地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镶着夜明珠的虾须镯从衣袖内露出来,跟袖口上的金线滚边相映成辉。
紫草颤着身,磕头跪在地上,现在,是判她生死的时候了。
厅内在座的几位少奶奶,有的眼里已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但因为此时的气氛太过严肃,所以没有谁敢开口就这事发表意见,只是一个个重新坐下,静待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叶楠夕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紫草一眼,此时的紫草,以一种待宰的,等待的姿势,将头贴在地板上。
丫鬟命贱,特别是如她这等身份不明,背叛旧主的丫鬟,到了这一刻,命是完全握在别人手上了。可是,她愿意赌一把,没有人希望永远活在黑暗中。三奶奶要挣脱这个牢笼,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愿意豁出一切去争取这个重生的机会。
没有人喜欢背叛,特别是身份越是高贵的人,对于背叛自己的人,就越是痛恨。紫草,一个卑微如尘的丫鬟,成功地令座上的花蕊夫人正眼,认认真真地看了她好一会,然后缓缓开口:“你为何要陷害三奶奶?说!”
此刻,任谁都看得出来,花蕊夫人的心情非常非常不好。
萧幕氏和萧丁氏看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惊颤的情绪。
紫草不敢抬脸,额头依旧贴着地板,颤着声道:“是,是因为那天三奶奶斥责了我几句,我我心里不服,一时鬼迷心窍。就犯了糊涂,结果又,又不慎被康嬷嬷给发现了,所以才……”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绿珠听到紫草这样的回答后,不禁一怔,即往叶楠夕那看了一眼,却见叶楠夕面上神色如常,似并不意外紫草这样的说法。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紫草为何不直接说出是康嬷嬷指使?绿珠不解,只是当她偷偷往花蕊夫人那看了一眼。瞧着花蕊夫人面上那冷凝的表情后,心头猛地一跳,随后隐约想明白了什么。
供出康嬷嬷。就等于是在指控花蕊夫人。即便事实如此,可此情此景,若真将花蕊夫人牵扯进来,根本没有站得着的理由。而且,紫草手里更是没有可以拿得出来的证据证明。所以这种话要真的说出来。就等于污蔑侯府的主母,到时无论是谁,都救不了紫草。
而花蕊夫人这么一问,显然也是诱使紫草犯这个错,既然紫草敢背叛她,那么这颗棋子就不能留了。
然而。她却没想,紫草竟自己杜撰出这样一个理由。
并且不等她接着出言,叶楠夕就已经开口。怒指紫草:“枉我一直以来待你那么好,之前怕你受苦,宁得罪大嫂也要将你回到我身边,可你,你竟然这么陷害我!我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穿的。不过说你几句,你就……”
紫草即转向叶楠夕这边。不停地磕头道:“当时是我鬼迷了心窍,做出对不起三奶奶的事,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曾睡过一日好觉,如今说出来了,但凭三奶奶责罚!”
康婆子已经会过意,就接着刚刚花蕊夫人的话喝骂道:“这府里哪个丫鬟没被主子斥责过,只是被责骂上几句就能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谁信你这话,你还不如实道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是谁想跟夫人过不去?是谁想给侯府抹黑?”
叶楠夕侧目,这婆子不愧是花蕊夫人的左右手,刚刚花蕊夫人不过是使了个眼色,就能将话说得这么漂亮。几句话下来,此事已不可能跟花蕊夫人有关了,而紫草若是再不供出谁,接下来很可能就会将话绕到是她示意紫草出来给她背黑锅。
紫草是叶楠夕调教出来的人,叶楠夕能想到这一层,紫草自然也想到了,于是忙道:“真没有人指使,是我鬼迷心窍!”
康婆子阴测测地笑道:“没人指使你,你会先是陷害了自个的主子,然后这会儿事发了,明知道即便是承认了也落不得好,却还敢站出来承认?真没人指使你?也没人许了你什么?”
就几句话的功夫,事情,似乎要朝花蕊夫人意指的方向走去了。
在座的人里头,或许还有不少没反应过来,但绿珠已隐隐觉得形势又将出现新的变化,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那了。可是,她脑子本就不怎么灵活,身份更是低微,此时此刻,她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一敞蕊夫人和叶楠夕之间的首次正面交锋,高下还未分出,旁的人皆插不了手。
紫草被康婆子一句一句地逼问,一时没了声,叶楠夕便轻轻一叹,然后转过脸,对座上的花蕊夫人道:“我明白了,这事最开始,确实是我的错。”
绿珠一惊,难道三奶奶是打算承认?萧慕氏等人也都有些怔住,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越发闹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花蕊夫人看了叶楠夕一眼:“哦,怎么又是你的错了?”
叶楠夕叹息道:“一开始是因为我发现紫草心里有了中意的人,却不知到底是谁,我问她,她也不说,于是我就怀疑她是对三爷有了心思。我心里吃味,所以就提出要将她许配给外院的一个小厮,打算将她打发出去,好让她离了三爷的视线。哪知她心里意中的人却不是三爷,而我因自己的多疑,就要将她随意打发出去,不仅是断了她的心思,还坏了她的一生,所以她心里才会怨了我。”
在座的少奶奶们都有些呆住了,今儿,这令人意外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啊,简直令人应接不暇。
“她有意中的人?”花蕊夫人微微眯起眼,却不看紫草,只是看着叶楠夕。她有些小瞧了这个女人了,不仅心思转得很快,在这种情况下,言谈举止竟还不见一丝慌乱。而且这女人还对子迩和子乾有那么大的影响,偏这样的女人却不能为她所用,跟叶家一样,又硬又臭,可恨至极!
叶楠夕看着还跪着的紫草道:“事到如今,你便说出来吧,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有了叶楠夕前面的提示,紫草自然会意,于是怯怯地抬起脸看了花蕊夫人一眼,然后又垂下眼,低声道:“是,是时少爷。”
绿珠张着嘴,看了看叶楠夕,又看了看紫草,有些傻了。
此时紫草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自己,就接着道:“我当时心里确实对三奶奶有怨,但,但并没想要害三奶奶,只是瞧着三奶奶写的那几句诗词很,很合我心意,又想着三奶奶要将我指给别人,心中难过万分,就,我就忍不住提笔加了几个字。只是写完后,才知道自己此举不妥,我生怕让三奶奶发现了,又舍不得将那张纸烧了,就偷偷收了起来,哪知却还是不慎被人发现了。而一开始被发现的时候,我心里害怕,加上又怨着三奶奶,所以就没说实话。”
康婆子没想这话还能扯出这么个事来,一下子将她刚刚暗示的意思给抹了个干干净净,经主仆俩这么一唱一和,紫草的理由和动机是完全站住了脚。
花蕊夫人冷冷看了她们一会,忽然道:“既然这么痴情,我就做主,成全你这片心意,让你从今后,就服侍时少爷一人吧。”
紫草震惊抬起脸,然而她此时的表情,看在旁的人眼里,自动被解释成是因为心愿达成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不知还如何应对,只能是露出这等不敢相信的表情。
然而,绿珠心头却是猛地一颤,花蕊夫人这是要对紫草下死手了,只要离了三奶奶,紫草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绿珠焦急地看向叶楠夕,正好叶楠夕开口:“夫人有成人之美,只是紫草到底是我的丫鬟。即便这件事她是事出有因,但还是构成了陷害我的事实,令我平白无故地受了冤屈,损了我的清誉。所以,我想先将她领回去,责罚一通,免得以后还有丫鬟如她这般胆大包天。”
“这等刁奴,你留着也无用,既然今日之事是在我这说开的,那么责罚的事就交给我吧。”花蕊夫人慢悠悠地道,“你放心,看在她伺候你这么些年的份上,我责罚完后,便会全了她这份心。”
“多谢夫人如此为我着想,只是紫草到底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无论是赏是罚,这么些年我都习惯亲自办理,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这么将她踢开的话,心里终究是不甘。”叶楠夕说着就一脸诚挚地看向花蕊夫人道,“再说,夫人今日已经为此事烦心多时,再不敢劳烦夫人。”
花蕊夫人看了叶楠夕许久,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心软的,所以更不能再让这等奴才跟在你身边。”
说话时,康嬷嬷已经示意好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守住了门口。
这是侯府,是花蕊夫人的地盘,即便是她站住了理,但拳头却没有人家的大。
只是,这里,真的就由花蕊夫人一人说了算吗,叶楠夕转头,看着门口,微微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