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华殿舌战群臣,一罢科道副宪,前辅臣周延儒归里后,崇祯在百官心中威严日重,此时发怒,温体仁、何如宠、徐光启三人俱是保持沉默,谁也不敢说话以免触了天子心中紧绷的弦。
最后,还是徐光启觉得这样静着也不是个事,便开口禀道:“陛下,曹文诏自从延绥总兵迁山西总兵后,便率三千五百人先在霍州力战万余贼军,击杀贼首钻天鹞、上天龙,贼众溃逸,旋即挥师北上,又在寿阳斩杀贼首混世王,相继肃清五台、定襄、榆社贼众,随即南下,进入河南又相继收复涉县、怀庆,斩杀贼首滚地龙等。宁夏总兵贺虎臣亦剿灭了一座城、薛红旗、开山斧等贼首,河南副总兵左良玉也杀了飞天圣、混海龙、擒了上山虎,李卑、艾万年、汤九州等也率部合击。臣以为贼军是无以立足,才逸出山西跑到河南河北来的,与去年相比,这贼势定是不复从前的,故也不必多虑。”
“徐阁老说得对,”何如宠连连点头,说道:“曹文诏等在山西用兵太狠太猛,马不停蹄一路逼杀,贼寇立足不住,才窜入了豫北、冀南,完全不必多虑。”
这话完全曲解了徐光启原意,温体仁斜一眼何如宠,也道:“陛下,山西的曹文诏、河南的左良玉、汤九州等都是一等一的良将,贼众岂是对手?节节败退,溃不成军,逃入河南河北。接近畿辅的只是慌不择路的小股流寇,不堪一击,陛下尽可安心。”
崇祯却是哼了一声:“你们说得倒是轻松,朕看倒未必尽然呢!”
三人都一愣,不知崇祯是何意。
崇祯有些愠怒道:“朕看这贼盗不是被赶到豫、冀来的,是杀到豫、冀来的!先是张宗衡五千兵日事追剿,东击西奔,顾此失彼,山西巡抚许鼎臣却将李卑、艾万年、贺人龙留住,作壁上观。后是许鼎臣包围临县贼,张宗衡却将李卑、艾万年调走,仅留张应昌两千人。再后是张宗衡在河南招募毛兵两千,拟入晋合剿,河南巡抚玄默却以未奉合剿之旨、不敢越疆为借口,按兵不动。又后是玄默建议三省合力围剿,晋西由陕兵向东追剿,晋东由豫兵向西截杀,晋中由晋兵邀击。你们明白了吗?”
“陛下是说?”温体仁体察圣意,大致明白天子想说什么,“各督抚株守郡邑,意在城池无恙,可以逃避失事之责。”
“不止这些,他们想的是保境祸邻,祸水他引!哼,那贼野掠林宿,何用攻城!这种防盗,实同纵盗!还有,就是欺饰隐匿!许鼎臣说流寇三十万,就歼十之五,解散十之三,所剩仅十分之二,不日即可平定。张宗衡说老回回伏诛,紫金梁重伤,朕知道这都是虚报冒功!”
“陛下圣明。”温体仁道,“剿贼安民,督、抚、总兵都有责任,原不宜分彼此。既称流贼,原无定向,只视我兵将之勇怯以未趋避,岂可因责分东西而袖手旁观?督、抚分兵分将不可分心。”
“他们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的用意,哼,真是小瞧了朕。”崇祯脸上黑云不散,“内阁拟个旨早斥他们,叫他们知道朕不是傻子。”
“是,陛下,臣这就去拟。”温体仁赶紧应下。
“河南的事叫玄默早定,卫辉三府失地要尽快收复,断不能让各地的贼军合在一起。地方也要尽快安平,今年的税就免了吧。”
“陈奇瑜上任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迟迟不见动静的,就见着几个巡抚在那叫嚷,他这五省总督却风平浪静的,要一直这样,朕要他这五省督师做什么?不过他上次报来的方案,朕看是可行的,需要哪些精兵猛将,朕都给他调。告诉他,就照这方案拟个完整的章程,朕还要再看。”
“内阁直接拟了,朕也不看了,等会叫司礼监直接批红就是。”
崇祯又下了两道口谕,温体仁也一一记下。
一气下了三道旨意后,崇祯脸上黑云始散,也感到胸口轻松许多,“嗯,能打仗的不光是辽东兵,陕西兵也是骁勇善战啊,曹文诏没有负朕的期望,就是左良玉也做得不错,尔今大明缺的就是良将,此二人当大用才是。”
温体仁三人见崇祯语气愉快,不由都是松了口气,也附和了几句。崇祯听得高兴,眉头忽又一皱,“只是这冀南为咽喉重地,顺德则是大平原,没有河山之险可作屏障,可以千里直趋京师。到了西山、顺德、真定的流贼怎么办?”
“臣以为可遣京营往援。”温体仁早已想好对策。
“臣以为应促曹文诏移师会剿。”何如宠跟上道,“要不然叫洪承畴麾下出一支精兵也行,反正宁夏境内已定,留那么多精兵也没什么用处。”
“应速命大名、保定各府县抽调兵马堵截西山、顺德、真定贼寇,可着杨嗣昌一体负责。”徐光启补充道。
崇祯默想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就这样吧,命河南各地迅速布防,叫曹文诏速赴京畿,另外让京营倪宠、王朴以都督总兵衔率六千京营往援。”
听了这个旨意,温体仁、何如宠、徐光启三人同时犹豫起来,年初元宵节过后,朝廷就应潞王要求命倪宠、王朴率五千京营兵往豫北剿贼,可二将带着人马却把豫北祸害得不轻,根本和流贼一仗都没打过,反而不断往朝廷虚报战功,最后实在是没办法才把他们调了回来。现在天子又要派他们去,三人心中实在是没底,但又不敢直接说京营不行,二将不行。
最后还是温体仁禀道:“陛下,倪宠曾边疆立功,使为大帅犹可,王朴仅因袭父威分功,在京营不过半年,遽加府衔总兵,恐不厌人望。河南的左良玉、张应昌、汤九州都有百战之劳,位次反出其下,恐闻而懈怠。”
“嗯,”崇祯觉得有理,“左良玉、张应昌以都督佥事署总兵。还有...”崇祯略一想,“乾清宫太监杨进朝、卢九德监军。”
又命内阉干预戎政,温体仁轻叹一声,不想被崇祯听到了,问他:“卿为何叹气?”
温体仁哪敢明说,急中生智道:“陛下命内臣监军,是记功过、催粮饷,监军马钱粮。但两军阵前,是人肉滚刀枪。将军阵前冲杀,哪还顾得内臣?但若不顾内臣,一旦出事,又如何向圣上交待?顾此失彼,顾彼失此,怕是难打胜仗。所以臣想,临敌之军,可缓派监军。”
“哼!哪支军队不打仗?不打仗养它何用?!”崇祯最是不喜有人对内臣监军说三道四,为此被罢的官员可不是一个两个了,上次在文华殿也是大说特说了一通,现在温体仁这个首辅还要变着法子对内臣监军提出不满,他不由怒上眉梢,冷冷道:“三个月之内必须灭贼!”说完扔下一份折子,“照办吧,退了!”
三人出来,回到内阁,打开折子看,是兵部的筹案,“河南兵驻泽州,北可援高平、长子,东可援陵川、潞安,西可接应阳城、沁水。秦、晋、豫虽分土分民,仍是一体,不得作彼此观。秦兵、晋兵、豫兵三面夹击,可为万全。”这筹案三人早看过,下面是崇祯的朱批,才是刚写的:
督、抚受命讨贼,凡属寇盗结聚逞突处所,均有歼剿专责,何地可分?但贼既分股盘踞,自当因势用兵,夹击取胜。务期奋锐详筹,刻期并举,齐张挞伐,早奏廓清。如遇贼党流遁奔突,仍须穷追互援,并力攻扫。行间文武各官功罪一体,不得画地诿卸,以至偾误取罪!若保境祸邻,以纵贼情由论罪!
温体仁合上折子,钦佩道:“皇上毕竟是皇上啊,虽是青春年龄,却是慧眼如炬,把这些臣子看到心里去了。”
徐光启却是不解,疑惑道:“皇上怎知道许鼎臣、张宗衡是虚报冒功?”
温体仁笑了两声,道:“自然是那些监军内臣密报的,所以首辅大人提出缓派监军,便就又龙颜不悦了。”
“皇上眼下念着内臣监军的好,咱们也不能太过顶撞,好在局面尚可,派些内监去当也坏不了事。”有了周延儒的教训,何如宠不想再在这内臣监军事上犯什么错,这事皇上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吧,那句“尔等心中可是有鬼”可不是年轻天子一时气话。
“不过登莱那边怎么解决?高起潜可是要班师了。”
何如宠提起登莱的事,温体仁苦恼的叹了口气,“高起潜那边,自有皇上决断,咱们还是不要干涉。这个施大勇,却是让人头疼了。”
“前后几道折子过来,朱大典也替他说了话,这谋逆之事想来是不存的,按规矩接下来可是要酬功的。”徐光启拿眼看温体仁,“锦州大捷的功劳还未赏他,这次又立了大功,前后功劳相加,朝廷拿什么酬他?”
“皇上怎么说?”何如宠比较关心天子的想法。
温体仁摇了摇头,苦笑不语。
见状,何、徐二人知道这事还是摊在内阁头上了,不由都是头疼。
半响,徐光启才想到一要紧事,忙问何如宠:“派往辽东的人回来没有?”
何如宠摇头道:“没有。”
“查出什么了吗?”
“查出查不出已经不重要了,祖大弼一死,祖家还有什么指望的。”
“那以内阁的名义叫他们回来吧,省得施大勇寒心。”
“皇上那边?”派人去关外详查祖大寿死因是天子下的旨意,温体仁却要把人撤回来,何如宠不禁有些担心。
温体仁却不在乎道:“皇上那边我自会去说。”
温体仁是首辅,他这样说了,何如宠也不好反对,便默不作声。
徐光启也赞同把人撤回来,点头道:“把人调回来也好,还来得及,反正锦州军暂时还要留在登州,总得把那些叛军余部全部剿平方能回辽东吧。一来二去总有时间,朝廷也不致太被动。”
何如宠犹豫了下,迟疑道:“既然李孔二逆已死,余部想来也成不了气候,是不是要施大勇回京觐见?”
这个提议有点突然,温体仁怔了怔,但想到最近京师流传的小道消息,便点头道:“也好,登莱的事情着实有点乱,让他本人回京说明也有助于外界风评,至于是赏是罚,还是由皇上定夺好了。”
徐光启也没意见,当下便由何如宠拟了旨交司礼监去了,想必皇帝也不会拦着不让施大勇这个功臣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