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军孤军东进登州之时,千里之外的京师皇城承乾宫里,年轻天子最为宠爱的田贵妃此时正看着亲信宫女玉翠儿将用白缎包裹的包袱打开,印入眼帘的是一个雕刻花鸟纹印的锦盒。
“盒中是什么?”
田贵妃疑惑的轻轻移开盒盖,顿时面露讶色,失声“噫”了一声,原来盒子里面竟然是一双绣花鞋。那绣花鞋不仅做工精巧,叫人爱不释手外,更难得的是鞋身上下竟然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嗅上一口,顿觉心神为之一漾。
“娘娘,这鞋好香啊!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鞋呢。”玉翠儿从没见过会散发香味的绣花鞋,脸上满是惊讶。
田贵妃闻了闻,却微微摇了摇头,笑着朝玉翠儿摆了摆手:“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物件呢!原來送双绣鞋入宫,我还少了鞋子穿么?你看着合适,就赏给你吧!”托人辗转送进宫中,却原来是双鞋子,虽然香味扑人,但却让田贵妃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
“奴婢怎敢?这么好的绣鞋,岂不折了奴婢的寿!娘娘,你看多好的样式,多精细的手艺,这料子、绣工、针脚……啧啧啧,奴婢从來沒见过。”玉翠儿捧着盒子,走到田贵妃榻前,一一指点道。她可是不敢真收下这鞋子。
“喔,我好生看看。”
被玉翠儿这么一指点,田贵妃的兴趣稍稍上来点,伸手拿出一只绣鞋,玉色绫缎鞋面上,用金丝绣了一只彩凤,口衔一粒硕大的珠花,栩栩如生。檀木鞋底高有三寸,里头藏着紫檀雕就的一朵兰花,鞋底下开个小孔,恰好漏出。鞋跟处的木底内放了沉香末,也雕了一个莲花形的小孔,人若走动起來,罗裙半掩,落地生香,脚下漏出的香末踏成一朵朵花儿。这鞋,别有洞天啊。
田贵妃似是想到什么,不由笑道:“我幼时听母亲说起过,这绣鞋名叫步步娇,本是古已有之的名品,想是在苏州请名工仿做的。”
“能入娘娘凤目的,自然是人世间的珍品。”玉翠儿赞颂道:“娘娘将宫中冠服旧制稍加改易,样子便精巧可爱,坤宁宫的管家婆吴婉容三番五次找奴婢來描衣裳样子。还有咱承乾宫中的灯火,先前都在罩了缕金的龛子,样式倒是古雅,可灯光却昏暗得紧,看着心里憋闷得慌。遵娘娘的指点,将那灯的四周各挖去一块桃形的窟窿,绷上轻细的宫纱,灯光大亮,一室通明,我们这些奴婢夜里当差方便多了。”
田贵妃微微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问道:“我改的珠冠,皇上可还中意?”
“真该打!这事儿怎么竟忘了回禀娘娘呢!”玉翠儿抬了自家一个耳刮子,说道:“万岁爷欢喜得紧呢!那日奴婢送过去,万岁爷说珠冠本來都是用珍珠与鸦青石连缀成的,娘娘把珍珠换了,缀上珠胎,再嵌上鸦青石,这样依次排列,眉目清楚,戴在头上,便觉光彩灿烂,有无比的威仪。万岁爷当时便试戴了,还赏了奴婢五两银子。”
“嗯,那皇极殿到宫门的御道上搭起竹架,种上紫藤,皇上沒说什么?”田贵妃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说啦!万岁爷也是大加夸赞了一番。说娘娘敏慧巧思,炎夏烈日,紫藤花繁叶茂,不必再打什么伞盖了,天凉了在上面铺一层草苫子什么的,就不怕什么严冬风雪了。那路径两侧的花草,用杨木做成高约尺余的低栏护住,草木再茂盛,也不致掩沒了路。娘娘试试鞋子合不合脚?”玉翠儿跪在田贵妃脚下,替她脱了脚上的宫鞋,换上步步娇,“嘿!像是比量着娘娘的脚做的,一丝不差。娘娘起身走几步看看。”
“呸!”田贵妃笑着啐她一口道:“你这小蹄子又來胡说!哪个不要命了,敢比量我的脚?必是你将尺寸透露给了别人。”
玉翠儿满是委屈:“奴婢怎敢乱嚼舌头!那天亲见了一个小宫女用手量娘娘的脚印儿。”
穿上这鞋后,田贵妃的一双小脚给淡白色镶粉边儿的十幅湘裙罩住,走动起來,微微露出脚尖儿,鞋底稍高,一步一摇,袅袅婷婷,实在是美得不能再美。
玉翠儿不由拍手道:“月里的嫦娥下凡來了,月里的嫦娥下凡來了!”
她这一叫唤,顿时惹得内外的宫女一齐跑來观看,田贵妃一时兴起,摆个身段,婆娑起舞,顷刻间,裙幅飘动,衣袂生风,一举手一投足,婀娜多姿,顾盼生辉。
这时,宫外突然传来一声喝彩“好一个月宫仙子!”回身一看,却是崇祯来了。
“皇上,你就知道哄臣妾。”田贵妃嘤咛一声,收住舞步,上前迎接圣驾,众宫女随后跪了一片,承乾宫中一阵娇呼嫩唤。
崇祯拉起田贵妃,玉翠儿使个眼色,与众人退出宫外。崇祯看着田贵妃面色微红,略有些娇.喘,假意责问道:“怎么也不等朕來了再跳?可是不愿朕看见?”
田贵妃见崇祯脸上满是笑意,拉着崇祯坐下,嗔怪道:“皇上总是这般偷闯进來,吓得人家心里直跳!”
“朕看看跳得可厉害?”崇祯将田贵妃揽在怀里,伸手向她胸口摸去,“可是想朕了?”
田贵妃紧偎在他怀里,埋下头满是羞红道:“大白天的,皇上不老实。”
崇祯扳起她的粉脸,在脖颈上一吻,笑道:“是你招惹得朕不老实。”
“臣妾怎么招惹皇上了,方才试鞋子时走了几步,却给皇上瞧见了。”田贵妃厥着小嘴,那模样惹得崇祯春心一荡。
“什么样的新鞋子?给朕瞧瞧。”崇祯撩起田贵妃的裙子,果见玲珑的小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鞋子,素色鞋子、素色袜子,足踝之上的肌肤光滑晶莹,洁白如雪,轻轻一捏道:“屐上足如霜,不著鸦头袜……”将那条腿放在自己的膝上,一手捉住她的足髁,一手给她脱了绣鞋,握住她的小脚,轻轻抚摸几下,叹道:“高擎彩凤一钩香,娇染轻罗三寸长,满斟绿蚁十分量。俏生生,小酒囊,莲花瓣露泻琼浆,月儿牙弯环在腮上,锥儿把团栾在手掌,笋儿尖签破了鼻梁……”田贵妃将纤足缩回,红了脸道:“皇上从哪里听來的淫词邪曲,莲杯饮酒,由來虽久,可终究透着轻狂。”
“朕是从前门外的茶楼上听來的,写得有趣。你不知道缠足始自五代李后主,后來群起效尤,流布极广,竟有人写了一本书呢,叫什么《香莲品藻》,细分为五式九品十八类……”
“那酸文士歪秀才当真好狠的心,竟有这般闲情!只知道要女子裹个三寸金莲,状如新月,步生莲花,可知道小脚一双,眼泪一缸?那缠脚布一紧,钻心也似地疼……臣妾想教宫里沒有裹脚的宫女免了这般皮肉之苦,皇上可肯应允么?”田贵妃说着说着眼中竟然带了泪水出来。
崇祯见她眼里噙了泪水,忙心疼的抚慰道:“好好,朕准你所请,不只是沒裹脚得可免,就是裹了脚也听凭放开,今后宫中一律不准裹脚,如何?”说完,又捡起地上的绣鞋,转问道:“这鞋是哪里贡的?”
“想是苏州织造吧?”田贵妃的声音有些微弱。
“苏绣果然精细。”
崇祯没有怀疑,那绣鞋上下银白,一尘不染,好似玉琢冰雕的一般,托在掌中把玩几下,却见白缎的鞋里上,以细细的银丝绣着几个
极小,绣在几乎同色的鞋面上,若不如此切近去看,决不会分辨出來。
哼!崇祯心中微哼一声,拿眼瞟了田贵妃一眼,不动声色地给她穿上,说道:“天色还早,弹上一曲给朕听听。”
“难得皇上又如此闲暇。”田贵妃心中有虚,不敢再在这鞋上再与皇帝说些什么,忙朝外唤道:“取琴來!”
“人逢喜事,不奏曲吟诗乐一乐,何以消此永日?”崇祯的脸上忽然浮现喜色,似心中有桩大喜事般。
田贵妃瞥了他一眼,识趣的问道:“皇上又有什么喜事?”
崇祯哈哈一笑:“陕西来了捷报,洪承畴戴罪用功,不负朕望,斩杀了匪首王嘉,平了大小十七处贼乱,陕西可安,这不是大大的喜事,什么才是大大的喜事?”
田贵妃忙弯腰行了一礼,也笑道:“皇上洪福,我大明朝可是有日子沒这等喜事了,要好生庆贺一番。”
崇祯“嗯”了一声,点头道“朕已下旨宣洪承畴入京陛见,去年朕对他有怪罪之意,这次须是要用些心思,不使他有心结。嗯,朕要行郊劳之礼,迎接他凯旋。还要在宫里演几天傀儡戏,教京城上下都乐乐。”
“那臣妾就弹一曲《乐太平》。”
田贵妃坐到大圣遗音琴前,纤指一扬,铮铮淙淙地弹奏起來,霎时珠玉跳跃,鸣泉飞溅,端的是一派群卉争艳、花团锦簇的繁盛景象。
崇祯闭目静听,以手击节,脸上满是欣慰之色。恍惚间,只觉这天下已经太平,他这皇帝可日日在佳人身边倾听这美妙的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