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一路烧到小凌河边,浓烟飘散的时候,施大勇知道决战的时候到了,望着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小凌河,他平静的戴上了青铜面具。
“狼骑军披甲!”
顿时,六百扛着铁甲的昌平子弟一齐奔了出来,手忙脚乱的替战马与狼骑兵披甲。
那些不会骑马的狼骑兵眉头都不皱一下,在同伴的帮助下爬上战马,然后任由马下的士卒将他们用皮带牢牢绑在马上,除了身子坐得笔直外,他们根本动弹不得一下。
抬了抬胳膊,确认甲衣已经全部系好后,施大勇一连下了三道命令:
“黄安,本将过河后,你领前军顺本将身后跟进!”
“蒋万里率中军渡河放火!”
“邵武领后军后撤五里地。”
一听施大勇要自己领人后撤,邵武怔住,失声问道:“将军,我后军虽兵甲不全,但上下齐心,人人敢战,将军为何要我后撤,难道将军是信不过我后军一千弟兄吗!”
“非我信不过你们,而是…”
顿了数秒,施大勇好像在交待遗言般,缓缓说道:“若本将不支,你便速速放火隔断战场,尽可能多收拢一些败兵,然后速带回锦州交给抚台大人。大军一败,建奴必定挥师直扑锦州,届时,这些败兵便是抚台大人最大的依仗,若能保住锦州,局势便还不算太坏。若锦州也失守,咱大明只怕真就…”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闭上眼睛,朝天仰望起来。
青铜面具后的施大勇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将军!…”
所有人都听出施大勇这番话是身后事的交待,不禁都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他们在后方看得清楚,大火虽然逼退了金军,但北岸的金军已然缓过神来,兵力仍较己方为多,这仗仍是没有赢的希望。
将军明知没有胜的希望,仍率狼骑冲阵,这是抱了必死之心了,也是在为锦州争取更多守城的兵力,这等赤诚为国之心,太过悲壮。
气氛有点沉重。
片刻之后,施大勇突然一夹马肚,什么也没说,纵马便向前驰去。
见状,曹变蛟扬臂一吼:“进攻,狼骑!”
瞬间,三百铁浮屠死士一齐奔出,马蹄踏得地上的黑灰扬起一片。
黄安、蒋万里各自领着一千士兵也紧跟而上,后面那些聚拢来的溃兵见状,有的选择跟随松山军前进,有的则选择原地不动,有的则是无声的往回跑了。
浓烟飘散后,视野一片开阔,趁乱反攻的明军真实情形顿时被北岸的金军尽收眼底。
发现并不是锦州又有明军主力杀到,一路追杀过河的仍是张春统领的明军残兵,金军立即开始反击。
明金两军都采用自己最擅长的战法,金军以弓骑兵突击,发矢射明军,明军则凭借残存的数百辆战车,以火器迎击,一时小凌河中箭矢如雨,铳声连天。
金军立足未稳,且是一路奔逃过河,所以虽知知道明军底细,但一时间也没办法把河中的明军赶回去。
大火虽然熄了,但是刚才一路追杀金军的痛快使得明军上下士气高昂,且河中的金军因为被明军截断,还不知道北岸已经反击,因此仍乱做一团,在这上万乱军的帮助下,明军虽然只有万余人,但一时间并未处于下风,因此抵抗的十分顽强。
攻打最顽强的当属左翼左良玉部,此人乃神射手,箭无虚发,所部又有五十名其亲手调教的箭手,在这些神箭手夺命的箭枝下,金军不断中箭坠马。其后左部六百昌平兵当先猛攻,一千余乱兵紧随其后,不断突破金军,将左翼河中的金军杀得是狼奔而逃。
多尔衮见左翼明军厉害,忙亲率摆牙喇几次突击那股明军,却都被顽强的明军逐回,甲喇额真绰和诺更是被左良玉一箭射死,其侄富喀禅也中箭坠马,幸得几个戈什哈拼力抢救,这才逃了回来。
左部越战越勇,其余方向明军见左翼进展顺利,金军挡不住,又有数百明兵蜂涌而来会合,与中军相比,左部对金军的威胁显然更大,要是再挡不住这股明军,他们就要冲上岸与先前渡过河的那股明军会合起来,在自家阵后搅得天翻地覆了。
看得清楚的皇太极立即命令额驸达尔汉领五百亲兵摆牙喇加入左翼战局,意图将左翼明军尽数歼灭。并急令岳托尽快解决已经渡河的那股明军车营兵。
右翼,石桥边的河中,明金双方的骑兵正在厮杀。宋伟所部残存的骑兵不足一千,但却在宋伟的指挥下,不断向反击的金军发动决死冲锋,欲为中军赢得时间,牵制更多的北岸金军,减轻中军的压力。
宋伟部兵力不多,虽不断冲锋,却未被皇太极重视,只命蒙古亲王恩格德尔领三千兵阻敌。蒙古兵装备战斗力较满八旗差了许多,在宋伟部三眼铳的打击下,恩格德尔屡攻不顺,无奈后退,致使宋伟部突至北岸。皇太极大惊,急令猛将扬古利率另外五百亲兵摆牙喇前去阻挡。
连番冲阵厮杀,宋伟部伤亡惨重,只剩不到四百骑兵,无力再突进,又折了一百多骑兵后,宋伟下令后撤。扬古利率部在后急追。
宋伟这一逃,明军顿时失去右翼支撑,蒙古兵趁势加入战局,明军顿时抵挡不住,虽抵抗顽强,但却已是不支,开始朝后撤退。
陷在河中央的那两千多车营兵要承受两边金军的进攻,苦苦支撑,已经战损过半,副将满库身中数箭,仍兀自呼喝杀敌,死战不退。
张春那边情形也不容乐观,参将杨征华负伤,游击葛泰、胡德战死,聚拢在中军大旗下的明军已不足四千之数。
那横在满库和中军之间的数千金军就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大山一样,虽相隔只两百来步,但却是再也无法会合。
张春以文官之身奋战在一线,身上满是鲜血,却是保护他的锦衣卫染在他身上的,金军不断逼近,董开国领着十几名手下死死护在张春身边,不时有锦衣卫中箭,但每倒下一个,便又有人上来补上这个缺口。
董开国亲自举着盾牌护在张春头上,那盾牌上已射满箭枝,但张春却是毫发无损。
前方,金军越涌越多,先前被车营兵牵制住的金军也开始转向,显然,车营兵已经全军覆没。乱军中,张春似乎听到了满库临死前发出的呼吼声,却是听得那么不清晰。
终于,金军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河中央所有金军都不再慌乱挤做一团,而是一齐掉头向张春所在的中军大旗杀来。
风势越来越大,脚下的河水却是不能点起一把火,张春知道这次再也不会有奇迹了,咬牙不肯后退,甚至拔出了天子所赐的宝剑,准备自杀成仁,宁死不做东虏俘虏。
右翼崩溃,左翼陷入金军重兵包围,中军只剩不到四千人,胜负没有悬念了。
毕竟是六十五岁的花甲老人了,张春体力不支,突然一屁股坐倒在河中,什么话也不说,只呼呼的喘着粗气。
就这么坐了片刻,张春突然抬头朝董开国喝了声:“中使快走!”
董开国听了,索性也坐到河中,苦笑一声:“职责所在,大人不必再说。”
张春叹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将宝剑缓缓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董开国见状,也不去拦他,只定定的看着他。身边仅存的七个锦衣卫则持着绣春刀围做一圈,任凭前方喊杀震天,他们也不动一下。
张春忽然有感而发:“能与中使黄泉路上做个伴,老夫这辈子倒也值了。”
闻言,董开国轻笑一声:“能与大军统帅同喝孟婆汤,下官不胜荣幸。”
张春微叹一声,不再犹豫,道:“中使稍后,容老夫先走一步。”说完,握剑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便要往脖间抹去,此时,却听见奇怪的声音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
那声音十分沉闷,好像是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
张春下意识的朝右边看去,却看到那空无一人的石桥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队兵马来,马上骑士人人重甲披身,最前边的骑士手中举着一顶“施”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