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湖镇西郊,一条小河绕城而过,在西郊处拐一个弯,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河湾,河湾上,桃林成片。可惜现在是深秋季节,桃树开始落叶,和周围的枯草混合在一起,满目凋零。秋风吹来,浸体生凉。
一条不算太宽阔的水泥桥飞架南北,从桥的一侧,可以下到河滩上去。
“叔叔,棒棒糖没有奶糖好吃……”
小优优嘴里含着一颗棒棒糖,嘀嘀咕咕地说道。
范鸿宇哈哈一笑,拧了拧她笔挺的小鼻梁:“你个小吃货,牙齿都掉了,还想着吃奶糖,当心把其他牙齿都给沾掉。”
优优便咧开嘴笑,缺了上边两颗门牙。
小孩子一般在七岁左右开始换牙,优优还有两个月,就满七岁了。
今儿星期天,范鸿宇带优优出门闲逛。这几乎成了范县长的一个习惯,闲暇之时,带着优优去玩一两个小时,可以很好地缓解紧绷的大脑神经。
很快就要召开全市人代会,县里的各项工作都很紧张。陆玖这段时间,正忙于找下边各个区镇和主要市直单位的一把手谈话。
这些干部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市人垩大代表。
召开全市人代会,各区县代表团的团长有一项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切实掌控好本代表团,坚决贯彻落实市委的各项指示方针,确保人代会不出任何意外状况。
陆玖是云湖县代表团团长。
与此同时,县里的其他工作,基本上都是范鸿宇在管,陆玖几乎完全撒手了。到了眼下,局势已经明朗,陆玖保住了副市长候选人的身份,只等人代会召开。稍有一点官场常识的人都知道,只要在召开人代会的时候陆玖的名字能够出现在副市长候选人的选票之上,他当选副市长就是板上钉钉。
范鸿宇很快就将成为云湖县委书垩记。
唯一令云湖县干部们难以琢磨的是,到底谁将出任云湖县长迄今还没有定论。最开始,大伙认为常务副县长齐正鸿接任县长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前任崔县长不是因为朝阳农场闹事的“突发事件”忽然被调离的话,就该是这样的顺序。
老崔将近四年县长,出任县委书垩记,齐正鸿多年的常务副县长,接任县长。
一切都水到渠成。
但是现在从市里传出的消息,却很不乐观。似乎很少有提到齐正鸿会接任云湖县长的,这种情况才最令人担忧。如果说,有消息提到齐正鸿,就算是说他不适合当县长也比完全没有他的消息要好。这说明什么?说明齐正鸿早就已经出局了,一点不被市里领垩导看好。
齐正鸿郁闷了。
但其他同志不郁闷,相反颇有点欢欣鼓舞。
齐正鸿没机会,那不就意味着其他副县长的机会来了么?
这官场啊就是这么光怪陆离,十足磨人。再出类拔萃的人物,陷身官场,也休想轻松自在。
吕婷穿着乳白色的长风衣,内衬米黄色高领薄毛衣,笔挺的黑色西装裤,黑色小高跟皮鞋虽然不是十分的洋气,却颇有知性美女的气质。及肩长发笔直黑亮,在秋风中轻舞飞扬,更增几分飘逸妩媚之意。
不过看上去,此刻的吕老师眉宇轻锁,透出丝丝缕缕的哀愁和思念之意。
来郊外小河边休闲,不是第一回了。当第一次吕婷提议郊游之时,范鸿宇答应得很痛快,而且一到这小河边范鸿宇几乎立即就喜欢上了,确确实实是郊游踏青的好去处。
今天到这里来依旧是出自吕婷的提议。
略微有点出乎范鸿宇的意料。
节假日,范鸿宇带小优优出去玩,一般吕婷也会跟随,但不拿主意,全都听范鸿宇的,范鸿宇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吕婷只是默默地跟上。吕婷知道学校已经有流言了,说她是范鸿宇的情人。一些流言甚至还非常的不堪,说当初她能“咸鱼翻生”,就是因为色诱范县长的缘故。要不然,范县长哪能对她那么好。
邻县的一个女教师,和范鸿宇非亲非故,范县长为什么要这么下死力气帮她,还不惜大大得罪莫平县委书垩记裘灏明,甚至不惜得罪市长郭清华,硬是将裘立行送进了监狱。据说市公垩安局有意要补充调查裘立行的罪行,准备给他加刑。
这中间能够没有一点原因?
特别范县长经常来二小,带着吕婷和优优母女出去逛街,俨然一家三口。名义上,是范县长十分喜欢孩子,但这样的理由,谁能信?谁会信?
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拿小孩子做挡箭牌罢了。
白天抱着孩子,晚上搂着的,就该是吕婷了。
无论在电视里,小说中还是民间故事,吕婷这种俊俏的小寡妇,都是当之无愧的是非窝,招蜂引蝶的狐狸精。
加上范鸿宇又那么年轻,孤男寡女,还不就干柴烈火了?
没看这小骚货现在越来越水灵?
滋润嘛!
这些流言,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而且近来有越传越烈的架势。
吕婷什么都没说,每次范鸿宇邀请她出门,她就跟上。倒不是说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能解开吕婷所有的忧虑和担心,关键她了解范鸿宇的性格。范鸿宇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屈服的人,更不用说无根无据的流言了。
吕婷怕自己一开口,效果适得其反。
惹得范鸿宇雷霆大怒,去追查流言的源头,那可就坏事了。
和二小那些生活波澜不惊的同事比起来,吕婷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远比他们深入,对人性的了解更加深刻细致。她相信,范鸿宇性格的刚韧,远在她之上。她都能淡然面对这些粗俗不堪的流言,更不用说范鸿宇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句话用在范鸿宇身上,再恰当不过。
“范县长,听说你马上要当书垩记了?”
吕婷随口问道。
范鸿宇瞥她一眼,微笑说道:“怎么关注起这个来了?”
吕婷浅浅一笑,说道:“这段时间,二小的老师有人在谈论这个问题,校长还转弯抹角地向我打听过……他说,要是范县长当上了书垩记,咱们云湖的变化,就会更大了,给学校的拨款会更多。其实我知道,他是想要县里再给学校拨点款。”
这倒是正常现象。
找门路托关系无所不用其极,本就是我们的国粹,更不用说现放着一位“县长情人”就在身边,校长自然要想方设法加以利用,为学校捞点实际的好处。当然,要是能给自己捞点实际的好处,那就更美了。
范鸿宇笑道:“这个问题我再考虑一下,马上就年底了,财政比较紧张。明年吧,春节过后,我会考虑进一步增加对教育的拨款。教育是兴邦之本,多关心关心不是坏事。”
吕婷微笑点头。
范鸿宇就是和普通的领垩导不同,换做别的领垩导,肯定会就事论事,要么答应给二小拨款,要么就装作没听见。唯独范鸿宇,什么时候都是站在全局的角度来看问题。轻轻几句话,就将一个本来有可能引起无限遐想和尴尬的话题,上升到全县的战略高度,令人无话可说,只能佩服。
“叔叔叔叔,我们去河边玩吧,叔叔给我照相……”
小优优拉着范鸿宇的手,嚷嚷道。
每次跟叔叔出去玩,优优最喜欢的就是照相。近一年来,范鸿宇给她照的照片,都可以装满两个相册了,小姑娘美得不行。
“好。”
范鸿宇微笑点头,抱起优优,大步向桥下河滩走去。
吕婷默默地跟在后边,眼里又闪过一抹忧伤与哀怨。
这个小河滩,是吕婷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当初她还在云湖一中上学的时候,会经常和溪浩一起到这里来踏青。她和溪浩是校友,溪浩高她两个年级。农村的孩子懂事早,上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有朦朦胧胧的爱情萌芽。那时候的溪浩,也和眼前的范鸿宇一样,高大英俊,阳光帅气。他俩是村里公认的最般配的一对。本来以吕婷的成绩,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但她最终选择了齐河中等师范学校。原因就在于师范学校的学生有补贴。当时两家的家庭状况都不太好,溪浩也因此选择上军校,都想为家庭减轻一点负担。
在这小小的河滩之上,留下了吕婷青春岁月里最美好的回忆。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七年前的十一月,部队给身怀六甲的吕婷送来的是一枚二等军功章和一张烈士证书。那一刻起,吕婷的天空从此变成灰色。
“妈妈妈妈,快点,来,给我和叔叔照相。”
不远处,无忧无虑的优优骑在一株桃树开裂的树干上,紧紧挨着范鸿宇,不断向吕婷招手,笑靥如花。
吕婷笑着举起相机,将这一刻定格。
溪浩,你看到了吗?
你的女儿,找到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疼她爱她的男人。
吕婷在心里默默说道。
一阵风吹来,吕婷的双眼湿润了。
范鸿宇问道:“吕老师,有心事?”
“啊,没有……风吹到眼睛了……”
吕婷连忙扭过头,轻轻擦了擦眼泪,再回过头时,已经换上浅浅的微笑,如同二月的桃花一般,含蓄而妩媚。(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