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就这一个问题。”
曾冠青突兀地说道。
张力华不由一愣,很诧异地说道:“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个问题呢?比如说,像你这样的老革命,伤残军人,全省劳模,那是有保障的。岂能说让你下岗你就下岗,不发你的工资就不发?”
范鸿宇和谢文健对视了一眼。
看来张力华是急眼了,公然“诱供”。当然,调查组不是公安机关办案,没那么多讲究。主要任务就是把问题搞清楚搞透彻,公安机关诱供是不允许的,调查组没这个限制。只是张力华这么干,有点不顾脸面了。
或许张力华觉得范鸿宇和谢文健这两个本省陪同干部级别太低,压根就没在意他们的看法。张力华的目标也非常明确,就是一定要完成任务,至于采用何种手段,可以不计较,只要不太出格就行。
曾冠青哈哈一笑,说道:“没有这回事,他们给我发工资了。当初优化组合,他们也没让我下岗,让我继续当副经理,还升官呢,是副总经理,哈哈……”
笑声颇为爽朗。
张力华望了薛益民一眼,眼神有点迷惑。
怎么,难道陆月提供的情报不确实?
薛益民微微颔首,动作幅度很小,不仔细观察的话,几乎察觉不到他在点头。
尚为政并不阻止张力华开口询问。以他的身份地位,今天能够到树亭坳来亲自跑这一趟。已经非常了不得。估计还是薛益民昨天晚上给张力华分析的,是因为范鸿宇。
尚为政从未轻视过这个年轻人。
单看范鸿宇的履历,尚为政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年轻人不简单。区区一个专科生,学的还是刑侦专业,从学校毕业不过三年,就已经当了好几个月的省长大秘书。
这样的事,尚为政以前闻所未闻。自从出任省部级领导之后,他的秘书,从来都没有小于四十岁的。
范鸿宇没几分真本事,能获得尤利民这样的看重?
曹成。范鸿宇,郑美堂事实上就是代表着荣启高,尤利民和袁留彦留在调查组身边。至少说明范鸿宇能和那两位老资格的大秘书相提并论。
没来青山之前,尚为政就仔细分析过青山省目前的政治格局。荣启高态度不明。袁留彦不用担心,真正全力支持彦华国企改制工作的,就是尤利民。这也是尚为政点名让范鸿宇跟在他身边的主要原因。
尚为政很想搞清楚,尤利民范鸿宇他们到底有何应对之策。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没有摸清对手的底细,尚为政绝不盲目行动。一旦决策失误,就有可能深陷泥潭,难以自拔。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现在张力华自动自觉代替他发问,尚为政自然不会阻拦。赤膊上阵。永远不是统帅应该有的动作。
“那。你怎么又回老家了呢?”
张力华疑惑地问道。
“我自己要求回来的。他们那个副总经理,我真干不了。让我给下岗的干部职工做工作,我怎么做?都是一起工作了多年的老同事,我怎么开口。难道说我自己心安理得拿着香港老板给发的工资,让他们回家领生活费?这个绝对不行。我干不出来。”
张力华眼神一亮,忙即问道:“这么说,你很反对他们这个搞法?”
“当然反对,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样子搞不行。你们要改革,可以,我没意见。公司不赚钱,老是要财政补贴,这不是个办法。但改革不能把这些老职工都给改回家去。有些人家里负担重啊,是半边户,一大家子指着一个人的工资过日子呢。把人赶回家,发那么点生活费,那怎么行?让别人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要改革可以,不能把全民所有制改了,不能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改了。就是这一点,我有意见。张局长,你们既然是中央来的调查组,我有个请求,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
“当然当然,我们就是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来的。”
张力华大喜。
这个犟老头,终于上道了。
“曾经理,你反映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国营企业的所有制属性,不能改。香港人这么干不合适。你们市委市政府在这件事上,是有责任的,没有处理好。忘记了最基本的原则。百货公司这么搞下去不行,必须要改回去。你的意见,是这样的吧?”
张力华“诱供”的嘴脸越来越露骨,笑眯眯的,态度变得十分和蔼。
曾冠青却瞪起了眼睛,连连摇手,说道:“不对不对,张局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力华愕然问道,有点莫名其妙。这个老家伙,是不是糊涂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刚刚还在义愤填膺地告状
,转眼之间又变卦了?
“张局长!”
曾冠青严肃起来,坐直了身子。
“你完全理解错我的意思了。那位同志,刚才那段话,请你写清楚,不是我讲的,是张局长讲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话是冲着正在做记录的秘书说的。
张力华一张脸顿时垮了下去,眼里闪耀着愤怒的火苗。
曾冠青这是摆明说他在“作弊”啊!
简直岂有此理。
张力华何等身份,堂堂正局级干部,用得着在你一个泥腿子面前作弊?
薛益民双眉一蹙,缓缓说道:“曾经理,请你把话说清楚一点,我也听得有点糊涂。张局长只不过是在复述你的意见罢了。”
“不对。他的意见和我的意见不是一回事。概念不同。”
曾冠青毫不客气地否决了薛益民的话。
薛益民的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这个老头子,怎么说话呢?
曾冠青毫不在意薛益民和张力华的神态改变,正色说道:“尚老,薛主任,张局长,我的意见很清楚,就两条。第一,彦华百货公司的所有制属性不能变,不管怎么改革,还得是国营企业;第二。原先的干部职工不能随便下岗,必须妥善安置。”
“对啊,这不就是……”
张力华说道。
曾冠青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说道:“不是。你听我说完。我没有说百货公司不应该改革,而是说改革的方式应该再商量。但是,改是一定要改的,不改不行。我们以前那个搞法不对头,年年亏损,年年要财政补贴,这是个大问题。再不改革,财政也负担不起了,迟早要倒闭。那个香港老板黄文越,脾气是不好。自以为是得厉害。但他确实有本事,这一点不得不承认。他一接手,没两个月,百货公司就扭亏为盈,不但不要财政补贴。还能给政府交税。我在百货公司工作了三十几年,还没见过做生意这么厉害的人。按照他的办法,百货公司就搞活了,这是好事。我们不应该反对。改革的方式不完全正确,可以商量,加以改正,却不能因此全盘否定。要是再回到以前那样,那就不是几个人下岗了,是所有人都没饭吃。”
“你……”
张力华差点被曾冠青绕晕了,双眼瞪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局长,看得出来,你们是想要彻底否定百货公司的改革,这个不行。人家干得好,就要肯定。黄文越一个香港人,跑到我们彦华来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他又不是党员,用不着为人民服务……”
“曾冠青同志!”
这一回,是张力华打断了曾冠青,神色变得十分严厉。
“你不要胡乱猜测中央调查组的来意,要犯错误的。很严重的政治错误!你身为党员,说话要注意,要负责任!”
曾冠青凛然不惧,嘿嘿一笑,朗声说道:“张局长,你也不要给我扣大帽子,我不怕。我一辈子行得正站得稳,坦坦荡荡。我们执政党人,最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当年那些红军拎着脑袋闹革命,为的是什么?就是让全国的劳苦大众都有饭吃,有衣穿,过上幸福的好日子。所以,凡事都要一分为二来看,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不能断章取义,乱扣帽子。这样就不是实事求是了……”
张力华大怒,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曾冠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曾冠青,你还没资格教训我。这些话,谁让你说的?”
很显然,张力华认为,曾冠青还没这么大胆子,敢于当面教训他这个正局级领导干部,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他这么干。
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
曾冠青也站了起来,正要说话,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五阿婆忽然开口了,说道:“张局长,这些话不是他说的,是盛书记说的。”
“盛书记?哪个盛书记?”
张力华又转向五阿婆,怒气冲冲地问道,一张脸涨得通红,明显被气坏了。
五阿婆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指向屋里,说道:“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当年,盛书记到我们这里搞土改,就是住在我家里……住在那间房,住了好多天,他就是这样和我们讲的,某某党人,最讲究的就是实事求是……”
“哪个盛书记?”
张力华又是一声喝问。
范鸿宇摇摇头,低声说道:“张局长,稍安勿躁。你真的记不起来了吗?当年,最高首长在这里工作过……”
第475章杀一儆百
最高首长!
张力华血红的脸色“唰”地变成苍白,神情尴尬无比。
对曾冠青的调查,明显进行不下去了,再也没想到,这栋古老的土砖屋里,竟然隐藏着那么巨大的“惊天秘密”,当年的盛书记,曾经是五阿公和五阿婆的“房客”。
难怪五阿婆气度安详,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一视同仁。
盛书记教导的啊!
张力华本来窝着一肚子的怒火要发作,被范鸿宇一句话给堵在喉咙里,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实在憋得难受,慌慌张张地扭过头去,连连咳嗽。
马崮区的一帮干部不敢笑出声来,也憋得很难受。
曾冠青却很认真地继续说道:“尚老,凡事要一分为二来看,那个香港老板黄文越,虽然是个资本家,有些事做得不地道,但也不见得是个坏人。他答应我,凡事我们树亭坳生产的竹席,百货公司全部包销。前不久,他还专程到过我们这里,对我们说,我们编织竹制品的工艺太落后了,式样太老气,花样也太少,这样子挣不到大钱。他建议我们搞个加工厂,多些花样,多在竹制品上下点功夫,销路他去想办法,能多赚钱。我觉得他这个意见还是很有道理的。”
尚为政笑了笑,对曾冠青的话不置可否,站起身来,对五阿婆说道:“五阿婆,盛书记当年住在哪个房间啊?”
五阿婆指着堂屋右侧的一间厢房,说道:“盛书记就住在那个房间。当年,我家老头子是赤卫队长,又是农会会长,盛书记和他一起商量我们树亭坳的土改政策,两个人很谈得来。”
五阿婆说着,满是皱纹的脸上闪耀着兴奋的光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如火如荼的岁月。
“嗯,好,好……”尚为政满脸含笑,说道:“五阿婆,能不能带我们大伙参观一下啊?”
既然盛书记曾经在这里住过,尚为政自然要瞻仰。
五阿婆笑哈哈的领着客人们进了厢房。
这是一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式农家厢房,虽然是大白天,因为只有一个采光的窗户,屋子里光线比较昏暗。房间的一隅,摆放着一张老式的木板床,浆洗得发白的蓝布床单下面,露出干稻草。
一切都很简陋。
“当年盛书记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穷啊,什么都是破破烂烂的,盛书记一点也不嫌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县里的领导,从来没见过这样和气的大官……”
五阿婆絮絮叨叨地向大家述说着当年的一切。
尚为政等人的神情变得非常严肃,带着虔诚的敬意,默默地参观这间小小的老式厢房。
参观完毕,尚为政没有急着离去,但也没有再向曾冠青询问有关彦华百货公司的情况,让曾书记将树亭坳的支书和村长都请了过来,开了个小型的座谈会,了解村里的近况,勉励他们要努力工作,等上面的拨款下来之后,带领村里的群众,早日将道路修通。
随后,一行人在五阿婆的挽留之下,留在曾家用了中餐。菜肴都是各家各户送过来的。曾家的光景,似乎不是十分富足。
范鸿宇便有些奇怪地问道:“曾经理,你的爱人和小孩呢,没跟你住在一起?”
曾冠青笑着说道:“她和小孩住在市里,要带孙子,走不开。再说,她自小就是城里长大的,也不习惯农村生活。爷娘年纪都大了,我回来尽尽孝……哎,范书记,刚才更你说的那个事,怎么样?你能不能帮忙借点钱,我们要搞那个加工厂,可是没钱啊。别的不敢说,我老曾这一辈子,就没有欠债不还的。到时候真要是赚不到钱,我个人认账,不管怎么样,都会还钱。”
座谈会已经结束,大家各自闲聊。一旁的村支书便凑过来,说道:“范书记,我叔可是个好人。他以前在市里上班,村里谁家要是有个急事缺钱用,都是他借的。这么多年下来,村里人欠他的钱,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七八。我们就想着,要是这个竹制品加工厂能搞起来,大家手里有钱了,第一个就还我叔的钱。你看他工作了一辈子,我五阿公家里,还是什么像样的东西都没有……五阿公五阿婆八十多岁了,一辈子没享过福,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看着心里头难受……”
范鸿宇不由肃然起敬。
以眼下和过去的工资水平,三千块绝对是个大数目,曾冠青和爱人也不是什么大干部,工资收入不高,这么多年要养家糊口,自己生后也挺不容易的。给村里人借款三千,只能从自己牙缝里挤。所作所为,确实堪称是“好人”。
“曾经理,曾支书,办竹制品加工厂的事,我支持。但办工厂没有那么简单,不仅仅是买几台机器就能搞起来的,需要全面筹划。这样吧,我回去之后,跟枫林的顾书记和卢镇长打个招呼,请他们企业办派两个人到你们树亭坳来实地考察一下,你们仔细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搞最好。这加工厂不办则已,要办就要办好了,不能出问题。”
范鸿宇认真地说道。
以树亭坳的底子,他们实在是亏不起。难不成到时候真的让曾冠青自己来赔钱?
“如果能这样,那就太好了。范书记,谢谢谢谢……”
曾冠青顿时喜出望外,握住范鸿宇的手,连连摇晃。
他相信以范鸿宇在枫林镇的威望,既然这样说了,那这事基本就是板上钉钉,枫林镇的顾书记和卢镇长,肯定不会驳范书记的面子。
范鸿宇说道:“曾经理,办加工厂不但要原材料,要场地,要机器,还要电力供应。树亭坳还没有通电吧?这个事,得先办,和修路一起办。电通了,路通了,才好谈到办厂的事。”
“对对,范书记说得有道理……”
曾冠青又一迭声地说道。
张力华冷眼旁观,眼里闪耀着愤怒的火苗。
千辛万苦跑到这山旮旯里来,再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张局长心里头一股邪火,不知道该冲谁发泄!
用完中餐,尚为政客客气气地跟五阿婆道别,又和曾冠青,曾支书等人一一握手,这才在大伙簇拥之下,踏上了那条山路。
“这样搞不行!”
晚上,彦华宾馆,薛益民住的房间,张力华像头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气愤愤地叫道,脸色十分难看。
“陆月那个混帐小子,他提供的什么情报?”
张力华心里窝着的那股无名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
薛益民坐在椅子里,慢慢抽烟,双眉微蹙,说道:“这个情况,也不能怪陆月……”
“不怪他怪谁?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曾冠青是个什么鸟人?害我们跑那么远山路,就是这样的结果。他……他这是糊弄我们。”
张力华看样子是气得恨了,三字经脱口而出,所幸意识到环境不对,关键时刻将后面那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呼呼地喘粗气。
薛益民摇摇头,说道:“力华,陆月离开彦华已经一年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情况,他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张力华猛地停住脚步,望着薛益民,气哼哼地说道:“那现在怎么办?彦华这帮家伙,看上去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实际上什么手脚都做完了。我们就算再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他们可是地头蛇。”
薛益民缓缓说道:“所以说,不能小看地方上这些干部。以前是我们把问题估计得太简单了……他们也没有退路,只能扛到底了。”
这事,本来就退无可退。调查组一无所获,至多不过是做个漂亮的调查报告,就此交差,面子上略有所损罢了。一旦有所收获,对彦华这些干部而言,那就是“灭顶之灾”。
岂能不扛到底?
“那我们就这么回去?”
张力华满脸不心甘。
薛益民就笑了,淡然说道:“怎么能就这样回去?你刚才不也说了,他们是地头蛇吗?你顺着这个思路,再仔细想想。”
张力华的双眉也紧紧蹙了起来,背着双手慢慢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稍顷,眼神猛地一亮,说道:“主任,你是说,找个人开刀?”
薛益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现在这种情况,确实不正常。不找个人开刀,下面的干部群众,谁都不敢开口反映真实的情况。”
“嘿嘿,好,这个主意高明,就是应该杀一儆百。拿下一两个刺头,看谁还敢动手脚……主任,那你的意思,动谁比较合适?”
张力华顿时就兴奋起来,满脸流光溢彩。
薛益民依旧不正面回答他,微笑着反问道:“你看呢?”
“要我说,就把那个范卫国拿下。他是分管国企改制工作的常务副专员,拿下他最合适。我看着那个范鸿宇就来气!年纪轻轻,厉害哄哄的……”
张力华恶狠狠地说道。
“把他老子撤了,看他还嚣不嚣张!”
次日上午八点半,调查组全体成员用过早餐,径直去了宾馆小会议室。尚为政的秘书通知范鸿宇等人,上午调查组要开会,不外出了,请同志们自便,下午如何安排,再通知。
众人微笑答应,却也并未走远,各自回房间休息。
秘书虽然是这么通知,谁知中途又会起什么变化?万一这会很快就开完了,尚为政想要出去走走,陪同人员却作鸟兽散,那多不好。
反正彦华也没啥好玩的地方,曹成,郑美堂等人更不会想要去逛街,就在房间里等候就是了。
谢文健去了范鸿宇的房间。
因为地委指定他给尚为政做向导,谢文健索性也住在彦华宾馆,随时候命。
“鸿宇,我总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啊……”
刚一随手带上房门,谢文健便忧心忡忡地说道。
范鸿宇微微一笑,过去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问道:“怎么不对了?”
谢文健双眉紧蹙,说道:“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尤其是昨天在树亭坳,不要说张局长面子扫地,就算尚老和薛主任,也脸上无光。哎,鸿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最高首长曾经在五阿公家里住过?”
说着,谢文健便很疑惑地望着范鸿宇。
自始至终,范鸿宇的表现都十分镇定,谢文健觉得,范鸿宇实在镇定得过分了。此事直接牵涉到他的老子和未婚妻,照理范鸿宇不该如此镇定。除非一切都早已成竹在胸。
范鸿宇反问了一句:“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
谢文健更加奇怪了。
范鸿宇笑着摇头。这事,还真怪不得谢文健不知道,谢文健以前很少接触到这一块的工作。范鸿宇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当这事需要他知道这些情况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了。
没两把刷子,范处长再牛,也不敢和中央调查组对着干。
“这事啊,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曾冠青很少跟别人说起过,他们一家子,都是很低调的人。”
“可是,鸿宇,这样一来,把调查组的脸皮剥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下了……这样合适吗?你看,他们一早就开会,不出去了。我总觉得,这中间怕是有问题。”
范鸿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略沉吟一下,说道:“文健,你是个忠厚人……如果有选择,我也不会这么做。结的是死仇啊。但是,我们有选择吗?没有!”
谢文健不吭声了。
他也知道,范鸿宇说的没错,是真的没得选择。
“我总觉得,他们要下狠手了……”稍顷,谢文健沉声说道:“如果换做是我,面对着这样的铁板一块,我也得下手弄掉两个干部,杀一儆百。”
范鸿宇双眉微微一扬,望向谢文健,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拿下谁?”
谢文健瞥他一眼,目光随即移开了,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还能有谁?
谁在分管国企改制工作?
地区,是你老子;市里,是你老婆!
范鸿宇慢慢放下茶杯,掏出烟来,递给谢文健一支,谢文健接了过来,咧嘴一笑,说道:“我就是胡乱猜猜的,当不得真。”
真要是那样,局势就紧张了。以调查组的规格,尚为政的声望级别,一旦当场做出了处理决定,事后想要变更,难度是很大的。
照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调查组不大可能做出处理干部的决定。但那是根据一般情形来推断的,彦华现在的情形相当特殊。
范鸿宇刚才说了,他没得选择,调查组何尝不是如此。
就这样无功而返,灰溜溜地回首都去,尚为政和整个调查组的面子,无论如何都挂不住。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调查组违背常规行事,就不是没有可能了。
范鸿宇点起香烟,笑笑说道:“如果真是那样,问题也许就简单了。”
“啊?”
谢文健大吃一惊,点烟的手僵在空中,定定地望着范鸿宇,完全听不明白了。
“现在,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一点。”
范鸿宇抽了两口烟,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谢文健昏头涨脑,只是发愣。
真的搞不明白范鸿宇这话是什么意思。
比较而言,会议室此时此刻的气氛,就要轻松得多了。
尚为政高居主席位置,神态平静,看不出有何不悦之色,薛益民,杨逸时这两位副组长,也是脸带微笑,唯独张力华神情较为严肃,但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照大家的理解,这就是个普通的碰头会。
调查组来彦华也有三四天了,三个调查小组分头行动,走访各个改制国企,每天只有三位负责同志碰个头,也该开个全体会议,相互通个气,汇总一下调查的情况。
会议一开始,走的就是这个流程。
薛益民,杨逸时代表另两个调查小组向尚为政汇报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尚为政亲自带的调查小组,除了他自己和秘书,组员就是张力华,自然由张力华做代表,向大家通报情况。
听着情况汇报,尚为政厚重的寿眉,渐渐蹙了起来。
会议室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得紧张。
尚老看上去是有点不大高兴了。
官场上就是这样,“老大”一不高兴,大伙都必须紧张。你现在不紧张,接下来有你紧张的时候。
张力华在最后一个做情况通报,挺直了身子,神情极其严肃,语调极其凝重。
“同志们,情况不对啊……调查了三四天,所到之处,众口一词,都是说好。这正常吗?不管彦华这个国企改制搞得多好,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根据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任何事情都会存在两面性。只有人说好,没有人说坏的事物,不可能存在。现在这种情况,我认为极不正常。有人在人为干扰调查组的工作!”
张力华通报完调查情况之后,很严肃地说道,双眉紧紧蹙在一起。
调查组除了三位正副组长,就数张力华和曹俊臣的级别最高,正司局级。加上张力华的出身,他这样“质问”,虽然略略有点僭越,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
见了张力华义愤填膺的样子,杨逸时略略扭头,和身边的曹俊臣对视了一眼,曹俊臣微微颔首,双眉轻轻一蹙,随即舒展开来。
杨逸时正要开口,尚为政已经说话了,点了点头,说道:“嗯,力华同志这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种情形是有点不大正常……”
杨逸时顿时被憋了一下。
尚为政这是在定调子了。
“是啊是啊,是有点不正常,怎么可能全都是说好的,难道就没有一点缺点?”
立时便有另外两位调查组成员随声附和尚为政。这两位在调查组里级别谈不上多高,副司局级,但所在的部门都颇有实权,参加此番的调查组,也绝不是为了凑数。事实上,为了这个调查组的成员名单,京师的几位超级大人物还有过一回小小的碰撞,最终才定了下来。
如果说尚为政薛益民张力华代表着某方“阵营”,那么杨逸时和曹俊臣就代表着另一方“阵营”。不过比较而言,他们在调查组处于从属地位。这个调查组,本就是应那边的超级大人物的要求搞的,这边阵营的大人物乐见其成,自没有必要派人下来做什么调查。
“仓促应战”,能够将杨逸时和曹俊臣“塞进”调查组,已属不易。
张力华说道:“尚老,我认为,为了调查能够顺利进行,有必要采取一定的措施,打破他们这个壁垒。我们不能总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
尚为政眼神落在张力华脸上,温和地说道:“力华同志,按照你的意见,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
“停职!为了调查能够在完全公平不受外界干扰的环境之下进行,我认为,有必要对彦华地区和彦华市主管这一块工作的几位负责干部,暂停职务。”
张力华挺直身子,杀气腾腾地说道。
“停职?”
杨逸时诧异地反问了一句。
“张局长,这个恐怕不妥吧?到目前为止,无论青山省还是彦华地区彦华市,对我们的调查工作都是相当配合的。至少我没有发现有人为干扰调查的情况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贸然让彦华的领导干部停职,是不是有欠考虑?”
杨逸时直视着张力华,语气和脸色也变得十分严肃,
不带这么整的!
什么毛病都没找到,突然就让地方的负责同志停职,有这个理由吗?
张力华朗声说道:“杨主任,表面来看,彦华地区和彦华市的干部,确实都比较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但这仅仅只是表面情况。我刚才已经说了,任何事物都应该有两个方面,有利有弊,有好有坏。这才是辩证的,唯物的。现在,所有被访人员都说同样的话,一片叫好之声,口径如此统一,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杨逸时冷淡地说道:“张局长,仅仅凭着推测,就做出让干部停职的决定,不符合组织原则。我认为必须要慎重考虑。我们是调查组,在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处理干部,不合适。”
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