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接受!
陈校长再也没想到,范鸿宇竟然会如此直接地拒绝了他,没有任何拐弯抹角。一瞬间,陈校长很凌乱!
这还是不是“官场中人”了?
范鸿宇同志,你怎么可以拒绝得如此直接,不带丝毫委婉!
你就不能略微给领导一点面子吗?哪怕一点点也好!
“范鸿宇同志!”
凌乱过后,陈校长怒火满腔。以他在党校的权威,还从未碰到过今天这样的情形。
“让你主持学习会,是对你的信任和关心,你不要理解错了!”
你一个插班生,行政级别最低的正科级干部,给几十个处级副处级干部“上课”,难道不是对你的无限信任和关心,难道不是对你的栽培提携?
你竟然还拒绝!
范鸿宇淡然说道:“陈校长,谢谢关心。我没理解错,我相信你也一样没理解错。陈校长,党校也是学校,还是保持一点纯洁性比较好。掺和太多,未必有什么好处……另外,陈校长,我想向你请半天假,我胃有点不舒服,要去看医生。”
这是范鸿宇给陈校长留下的最后一点脸面。
望着范鸿宇高大的背影离开办公室,陈校长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难怪尤省长那么器重他,让他做自己的大秘书,果然是有道理的。听说彦华地区那一大批干部,包括“人老成精”的梁光华在内,都是被此人掀翻的。
一念至此,陈校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了范屠户,党校也不能吃拔毛猪,下午四点的学习会,如期举行。陈校长亲自前往主持。出乎意料的是,陈校长刚刚走到教学楼门口,一台簇新的桑塔纳便“嘎吱”一声停在了面前,车门打开。文校长飞快地从里面下来。
“文校长……”
陈校长忙即招呼了一声,心里颇为诧异。文校长不是去省里办事了么,说好这个学习会由自己主持的,怎么又回来了?
文校长只是冲冲朝他点了点头,紧赶着绕到桑塔纳的另一端。将车门拉开了。
一只铮亮的皮鞋探了出来。随即露出郑秘书全身。
刹那间,陈校长有点晕。
郑秘书怎么亲自来了?
来不及细想,陈校长疾步上前,满脸阳光灿烂地给郑秘书打招呼:“郑主任好!”
“陈校长。”
郑秘书昂首挺胸。朝陈校长略略颔首,矜持十足。
所幸党校的领导,基本都清楚郑秘书的脾性,早已习以为常。让这位爷不在你面前摆谱,除非你是袁书记的亲戚!
“老陈。学习会都准备好了吗?”
文校长急急问道。
陈校长连忙说道:“准备好了。”
文校长轻轻舒了口气,连声说道:“那好那好,郑主任受袁校长委托,亲自过来参加我们青干班的这个学习会……郑主任,请!”
“文校长请!”
对文校长,郑秘书的态度又要亲切几分。毕竟文校长是正厅级的常务副校长,袁留彦都高看一眼的,算得是袁书记的嫡系干将,大家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再说。文校长当这个常务副校长也有段时间了,郑秘记有要将文校长外放的意向。这一外放,不当地委书记也做个行署专员,正儿八经是“一方诸侯”的身份,今后也有帮得上忙的时候。
当下文校长陈校长簇拥着郑主任向青干班教室走去。
党校班级的学习会。一般就在教室举行。
青干班班长和党支部书记,两名三十七八岁的正处级干部,率领两位副班长和几名支部委员,在教室门口摆出了一个欢迎阵势。人数虽然不多。气势十足。
见到郑秘书,几位“班干部”也深感意外。随即满心欢喜,热烈鼓掌。在党校学习的干部,多数消息灵通,郑秘记身边第一红人,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如今郑秘书大驾光临,假如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郑秘书心里留下好印象,岂不就等于在袁书记那里挂上号了?
郑秘书微笑挥手,俨然他是真正的上级领导,架子十足。
一群人簇拥着郑秘书来到教室里,学员们早已全体起来,鼓掌欢迎,郑秘书依旧挥着手,眼神在教室里飞快地扫视一周,微微一愣。
没见到范鸿宇!
袁留彦专程派他过来参加青干班这个学习会,郑秘书很清楚为的是什么。让范鸿宇主持学习会,学习《坚定不移走社会主义道路》这篇文章,就是郑秘书给文校长打的电话。
等不到掌声止歇,郑秘书便扭头问身边的文校长:“文校长,范鸿宇呢?”
文校长还没注意到这个情况,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郑秘书身上。文校长正在争取外放任职,能否成功,郑秘书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只要他帮忙在袁书记面前美言几句,大事可成。
听郑秘书问起,文校长还有点懵懵懂懂的,忙即说道:“郑主任放心,都已经安排好了。”
“人呢?”
郑秘书问道,语气已经变得严厉起来。
见了这般情形,学员们都很自觉地停止了鼓掌,可不能干扰领导说话。
文校长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在教室内四处寻找。范鸿宇个子高大,很显眼的。平rì里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也是抬眼就能看到。但现在,范鸿宇同学真的让文校长失望了,竟然不见踪影。
冷汗瞬间从文校长的额头上渗出来,立即转身面向陈校长,问道:“老陈,范鸿宇同学呢?今天这个学习会,不是安排他主持的吗?”
陈校长早已满头大汗。
坏了!
自己太大意了!
原以为文校长给打电话安排范鸿宇主持学习会,只是出于对范鸿宇的某种栽培,藉此和未来的省府一秘搞好关系,瞧这个架势,内情远远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安排范鸿宇主持学习会,是袁留彦袁书记的意见!
“这个……这个,文校长,我上午找范鸿宇同学谈过话,范鸿宇说,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下午请假看医生去了……”
当此之时,陈校长也委实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解释几句。
“身体不舒服?他怎么身体不舒服了?”
不待文校长开口,郑秘书已经接过了话头,逼视着陈校长,厉声喝问。
“他,他说他胃不舒服,要上医院……”
陈校长汗如雨下。
“岂有此理!”
郑秘书的脸完全垮了下来,满眼怒火。这可是袁留彦亲口安排的,结果出这么大纰漏,自己都亲自过来了,范鸿宇倒不见了人影。
好在郑秘书总算还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袁书记安排的”这句话不曾脱口而出。
“马上把他找回来!”
郑秘书不由分说,立即下达了“命令”。
“郑主任,他,他离开学校上医院了。”
陈校长叫苦不迭。
却让他到哪里找人去?就算找到了也白搭,范鸿宇早就说得明明白白,他不参加这个学习会。
“老陈,打传呼,打他的传呼……”
眼见陈校长已经乱了方寸,文校长连忙出言提醒。
“啊,对对,打传呼打传呼……”
陈校长晕头胀脑,转身就往外跑。尽管他知道打范鸿宇的传呼没用,当此之时,却只想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得越远越好。郑秘书那眼神,像是要“杀人”!
且不管以后,先顾眼前吧。
鸵鸟都这样!
郑秘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将满教室的干部们都甩在那里。
文校长连忙紧紧跟了上去,百忙中还不忘扭头说一句:“你们先讨论,先讨论……”
几十名青干班学员顿时面面相觑,满头雾水,不知道何以至此?
不就范鸿宇请假了吗,至于这样!
未必没有范鸿宇,这里几十名干部,连个报纸都不会念了,简直笑话。
“文校长,你,你……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好?”
一到走廊上,郑秘书就“炸”了,双眼瞪得像牛蛋,冲着老文怒气冲冲地低吼起来。
文校长忙不迭地抹了一把冷汗,哭丧着脸说道:“对不起对不起,郑主任,我真没想到会这样,都已经招呼好老陈,让他找范鸿宇谈话,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安排好?现在安排好了吗?哼,马上把人找回来。不然,你自己去解释!”
郑秘书益发怒火满腔。
其实这会子,郑秘书心里头也直打鼓,比文校长还要焦急。袁留彦是亲口向他安排的,却办砸了,怎么交代?就算一切都推在文校长和陈校长身上,只怕也无法平息袁书记的怒火。
老文老陈不知道此事的厉害,他郑秘书却是明明白白的,袁书记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范鸿宇就是这盘棋中最关键的一个棋子。
而现在,这个棋子却不服从“指挥”,自己跑掉了。
当真乱弹琴!
文校长脑子“嗡”地一声,就好像要炸开来了。他是行政干部出身,政治敏感性可比陈校长那样的书生强多了,从郑秘书这句话里,文校长立即就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袁书记交代的!
郑秘记解释!
“别愣着了,快去找人。不管怎样,都要把人找回来,让他主持这个学习会!”
“哎哎,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第381章秘密调查
郑秘书大发雷霆,党校乱作一团。
肚子不舒服的范鸿宇同学,却在梅山酒店的包厢里大吃大喝,满嘴流油。任由传呼机响爆了,也是理都不理。
叶友道却忍耐不住了,一口喝干青花小瓷杯里的陈酿茅台酒,说道:“你就回个电话吧,响响响,烦躁不烦躁?”
范鸿宇笑道:“是他们烦躁,我才不烦躁呢。”
叶友道很不满地说道:“可是我烦躁啊,这玩意嘀嘀嘀的响个不停,我就紧张。”
范鸿宇笑着摇头:“你这就是职业病。”
“谁说不是呢?我只要一听传呼机响就就紧张,一准是发生大案子了。”
叶友道是个“破案狂”,年逾三旬,依旧光棍一条,传呼机响,只能是催他工作,可没老婆叫他回家吃饭。
和叶友道说着话,范鸿宇顺手拿起传呼机看了一下,双眉微微扬了起来。
这个电话,是他党校宿舍的号码。
党校学员,毕竟不同,都是领导干部,宿舍里配了电话的。
范鸿宇站起身来,去包厢一旁的沙发上坐了,抓起电话机。梅山酒店也与时俱进,包厢里设施越来越齐全,豪华包厢里都配了电话。现在还没手机,等手机逐渐流行后,包厢里的电话就可以取消了。
“喂,鸿宇吗?是我,文健!”
电话一拨通就有人接了,传来谢文健略带焦虑的声音。
谢文健是范鸿宇的室友,彦华地区政协联工委办公室副主任,级别倒是副处,但实权就很不好说了。不过年轻有文凭,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得到了邱明山的赏识,邱明山推荐他参加省委党校青干班的学习。如今邱明山正位地委书记,谢文健毕业之后,肯定能安排一个相当不错的实权副处级岗位。
考虑到他和范鸿宇都是从彦华过来的干部。党校总务处的领导便安排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
俱皆是邱明山的嫡系,两人很快就成为要好的朋友。
“文健,是不是乱成一团糟了?”
范鸿宇笑着说道,语气相当轻松。
“可不是吗,瞧郑美堂那样子。都想吃人了!”
郑美堂就是郑秘书。
范鸿宇顿时略略一惊。说道:“郑美堂也来了?”
“对……现在全乱套了,文校长急得团团转,陈校长直接就不见了人影……鸿宇,你在哪呢?怎么不参加这个学习会?”
范鸿宇笑道:“我在梅山酒店和朋友喝酒呢。怎么样,要不过来喝几杯?”
“咳!你倒是好兴致!我跟你说,鸿宇,这个事不能等闲视之,你没到。这学习会就开不成。瞧他们那架势,是非得让你回来主持这个学习会……我总觉得,这中间有点不大对头!”
谢文健关心地说道。
范鸿宇就笑,谢文健的悟性果然很高,尽管不明白内情,单纯凭表象也能看出许多端倪。难怪能获得邱明山的器重,刻意栽培于他。
“没事,文健,放心吧。让他们去乱。难道还能叫jǐng察全城搜查?”
“真没事?”
谢文健还是有点不放心。
郑美堂那人的脾性,大家都清楚,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要不然,文校长堂堂一位正厅级干部。也不至于在他面前装孙子。
虽说范鸿宇即将成为省长的秘书,不怕郑美堂,但毕竟还没有正式去省zhèngfǔ上班,根基不稳。郑美堂可是省委机关的老麻雀。各种小手段多得很。
“真没事!有人打的倒是好如意算盘!”
范鸿宇冷笑一声,说道。
“那好。那我先回教室去了,看他们还要唱哪出!有什么情况,我随时和你联系。”
“好,就这样。”
放下电话,范鸿宇施施然回到酒桌之上,拿起香烟,丢给叶友道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传呼机一直嘀嘀嘀地响个不停。
“关了吧,烦躁!”
叶友道很不满地说道。
“行,关了!”
范鸿宇拿起传呼机,关了电源。
世界一下子就清静了。
“这么说,已经有五六成把握了?”
范鸿宇一边抽烟,一边问道。
叶友道点点头,说道:“又不是什么疑难案子,挺容易查的。那个张天师,嚣张得很,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牛逼,一点都不收敛,四处张扬。要不是易书记亲口吩咐,必须秘密调查,早就可以收网了。”
范鸿宇微微颔首,说道:“易书记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虽然张天师是个神棍,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但这么些年,确实让他搞起来一张庞大的关系网。牵连太广,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叶友道便很是不忿,怒道:“有什么好小心的,左右不过是一些暴发户和贪官污吏,和他同流合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管他牵扯到谁,就该一锅端了,永绝后患。”
范鸿宇笑着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叶哥,你这是刑jǐng的想法。”
“不对吗?”
“不是不对,是很难办到。政治上的事,过于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就算证据确凿,案子也未必见得能完全办下来。”
范鸿宇说着,脸上闪过一抹厌恶的神色。也不知他是厌恶那些贪官污吏,还是厌恶官场的肮脏,或许二者兼而有之。本来两者就是密切相关的。
叶友道冷笑一声,说道:“那你还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范鸿宇打交道越多,叶友道就越是觉得“可惜”。这人天生做刑jǐng的料子啊!要是能和自己搭档,估计没啥案子是破不了的。偏偏“官迷心窍”,也叫无法可施。
“我当然要往里钻!就算不能一网打尽,能多干掉一个也是好的。”
“这倒是。这些混蛋,死一个好一个!”
叶友道愤愤地说道,颇有愤青的潜质。
他也知道范鸿宇说的有道理,这一回,如果不是范鸿宇在幕后推动,估计还是没人敢去碰龙虎观和那个假冒伪劣的张天师。范鸿宇倘若和他一样是个刑jǐng,不是省长秘书,又哪里能推得动?
无论易长天还是洪州市局其他领导,都不会轻易去捅这个马蜂窝的。
如同范鸿宇所言,政治天生就是缠夹不清的,易长天再刚正不阿,首先也得考虑保护自己。如果他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谈什么为民除害,匡扶正义?
“叶哥,你要小心点,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范鸿宇关心地说道。
“切,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别看他们嚣张得很,都是权力和钱烧的。真要论狠,他们比宇阳的小混混可差远了。”
叶友道轻蔑地说道。干了这么多年刑jǐng,什么穷凶极恶的家伙他没见过?
“我知道你厉害。但这是秘密调查,你在最前线,真要出个什么状况,战友们可没那么及时帮到你。”
“放心,没事。就凭他们观里那几个假道士,全摞在一起都不够瞧的。”
叶友道牛逼哄哄的。
范鸿宇一笑,也不再多说。
在另一个世界,和叶友道搭档将近二十年,叶友道有些什么本事,他还是很清楚的。
“那个康己德,表现怎么样?”
叶友道喝一口酒,说道:“这家伙表现还可以。别看他有几个钱,其实属老鼠的,胆子小得很。局里几个同志一吓唬他,就什么都招了,还主动向我们提出来,要戴罪立功。”
“行,就让他戴罪立功吧。不然,我还真打算收拾他。”
“算了吧,这种小角色,也值得你亲自出手?”叶友道不屑地一笑,说道:“我看他的样子,也怪可怜的,就是喜欢狐假虎威,放他一马算了。”
范鸿宇笑着点头。
这边正吃喝得欢腾,包厢门被人急急敲响了。
范鸿宇和叶友道对视一眼,说道:“请进!”
“范处长,范处长……”
包厢门随即被人推开,一座极其硕大的肉山闯了进来,正是乌rì新。乌厅长这会子满头大汗,嘴里呼啦呼啦地喘着粗气,厚实得如同门板的胸口以一种夸张的幅度拼命起伏。
“乌厅长,什么事?”
范鸿宇仍然气定神闲,问道。
“范处长……”乌厅长重重咽了一口口水,这才顺过气来,满脸委屈地说道:“他们,他们把我撸了……”
“撸了?怎么回事?”
“刚才,就刚才,厅里开会,于省长亲自主持,调整了厅领导的分工,我不管路政了,他们,他们让我管机关后勤和工会工作……范处长,他们这就是打击报复我,看我表现积极,要杀鸡给猴看……”
乌厅长说着,哭丧着脸,又是委屈又是惶急。
尽管他还是副厅长,但这么一调整,确实和撸了他没任何区别。
范鸿宇缓缓坐正了身子,淡淡说道:“乌厅长,不用急。来,一起喝杯酒。不过就是个分工调整嘛,问题不大。今天可以这样调整,明天还可以再调整。”
说着,拿起一个酒杯,亲自给乌厅长斟了一杯茅台酒。
“来,一起干一杯!”
见范鸿宇如此笃定,乌厅长扑腾扑腾乱跳不已的心肝总算略略安然了几分,连连点头哈腰,接过了酒杯,满怀希冀地说道:“范处长,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我,他们这就是打击报复!”
范鸿宇点点头,微微一笑,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