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卫国还是老样子,胳肢窝下夹着老旧的公事包,缓步走进家门。
“爸,回来了。”
范鸿宇连忙上前,接过范卫国的包。
“鸿宇?”
范卫国也有点意外。
“你今天怎么回家了?今天不是星期天吧?”
不待范鸿宇答话,管丽梅便接过了话头:“是我叫他回来的。老范,你回来得正好,有个事,我正要跟你说呢。咱们一起给鸿宇做做工作。”
“妈……”
范鸿宇便很无奈。
范卫国望望妻子又望望儿子,笑了笑,说道:“听上去,好像是大事啊?”
“当然是大事了。我跟你说,你儿子现在谈恋爱了,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孩子搞在了一起。”
管丽梅是急性子,本来打算吃完饭之后,再一家子坐下,好好聊聊,结果一见到范卫国,就没能忍住,先就嚷嚷了起来。
范卫国一怔,望向范鸿宇:“鸿宇,有这样的事?”
范鸿宇苦笑道:“爸,这事,说来话长,误会的情况居多。刚才我已经跟妈说过了,缓缓再聊。眼下,有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需要商量。”
“哪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老范,你别听他胡扯,他这是缓兵之计。今晚,咱们必须把这事说道明白。这事拖久了,要出大问题。”
管丽梅严肃地说道。
范卫国微微蹙起了双眉。
范鸿宇也有点挠头。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老妈对此事的反应程度,主要还是因为范鸿宇依旧有点“时空错乱”。在二十一世纪,婚姻虽然也讲究门当户对,但毕竟观念要开放多了,年轻人的性格也比较独立,所谓“爱我所爱”,家里亲朋戚友的意见,最多是起个参考作用。做父母的,纵算有千般不满,也不会死命的干涉子女的婚恋自由。这是时代的必然进步。但在八十年代中期,人们的观念远远未曾那么开放,这件事,于管丽梅而言,确实是头等大事,甚至不下于范卫国的仕途。
范卫国看了看手表,说道:“虹彩也该回来了,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这一回,管丽梅倒是没有反对。
不一会,范虹彩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回了家,看样子,在新学校适应得不错。见到范鸿宇,范虹彩也很惊喜,兄妹两个打闹了几下,被管丽梅喝住了,一家子围坐着吃晚餐。
刚刚吃完饭,管丽梅便迫不及待地将女儿打发进书房复习功课,沏了三杯茶,摆开了长谈的架势。
范卫国笑道:“不就是年轻人谈个恋爱吗?没必要那么紧张。”
管丽梅立即说道:“不紧张不行。你知道吗,你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他和农机厂一个半边户家的闺女好上了。那女孩子,年纪比他大两三岁,没正式工作,还名声不好,听说作风很差。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咱们才离开宇阳几天,他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真是气死我了!”
范卫国一听,也蹙起了眉头,望向范鸿宇,说道:“鸿宇,是这样的吗?”
范鸿宇没有急着回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了想,这才说道:“爸,我和赵歌这段时间是有所接触。一定要说我在和她谈对象,也行。不过,其中有一个很大的误会,那就是关于赵歌的作风问题。这个事,赵歌是受害者,她的作风没有问题……妈,你别瞪眼睛,听我解释……”
范鸿宇简单地将赵歌当年谋求转正而和张大宝之间发生的情况说了一下。
“那个张大宝,道德败坏,品质极差,满肚子坏水。这种人说的话,焉能置信?”
管丽梅立即说道:“这个情况,你又是听谁说的?你又不是亲眼所见,怎么知道是真是假?都说无风不起浪,赵歌真要是行得正站得稳,别人怎么会这样诬赖她?”
范鸿宇反问道:“妈,你也没亲眼看见,也是听别人说的,怎么能肯定赵歌的作风就有问题?”
管丽梅却不好说服,马上说道:“鸿宇,你要搞清楚,赵歌是不是真有作风问题,并不是关键。关键是大家都已经这么认为了。难道你逢人就去解释?而且很多人,都是在背后笑话你,才不会当面跟你说这个。鸿宇,你妈我呢,是个爱面子的人,我可受不了人家在背后指指戳戳。再说了,就算赵歌没作风问题,她年纪比你大,这是事实吧?她还没工作。除了人长得漂亮点,她还有什么优点?你可别小看了你自己!”
本来儿子谈恋爱,范卫国也没觉着怎么样,到了谈情说爱的年轻嘛,正常现象。但听管丽梅这么一说,范卫国也觉得这个赵歌确实有点不合适。
“鸿宇,你妈说的有道理,你得仔细考虑考虑她的意见。这是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范卫国为人厚道,性情豁达,纵算是前不久被从常务副县长位置上拿下来,也并不如何沮丧,到了地区工业局,依旧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但如今事关儿子的终身幸福,却由不得他不慎重。
看来今晚上要说服父母,接受赵歌,恐怕不大可能了。
这样的事,绝不是一次谈话就能改变的。
眼下,范鸿宇确实没有心思去和父母“长篇大论”儿女私情。
“爸,妈,咱们换一个角度考虑一下吧。赵歌其实挺可怜的,被人泼了污水,还有口难言。这事啊,你们得给我一点时间去处理。爸,我这次回来,是有些其他事情想和你,还有邱书记谈谈。要不,你现在和邱书记打个电话吧,看他是不是有时间和我们见个面。”
范鸿宇略事沉吟,便即说道。
范卫国双眉一扬,说道:“你要和邱书记见面?”
“是。我今天看报纸了,雷省长已经调走,咱们青山省的政治格局,马上就要发生极大的变化,得作些准备了。不要到时候措手不及。”
管丽梅顿时满脑门子黑线。
怎么忽然之间,范鸿宇直接就关注到省长身上去了?
宇阳农机厂的一个小小车间主任,二十郎当岁的小后生,跟全省政治格局能拉得上什么关系?
范卫国倒是不那么吃惊,范鸿宇这种特意表现,他早就“领教”过了,一个值得中宣部曹副部长不远万里从首都赶到宇阳来亲自召见的年轻人,确实也有资格谈论全省政局。
“你打算跟邱书记谈什么?”
范鸿宇说道:“我想问问,邱书记有何打算。”
范卫国点点头,将手伸向了沙发旁边茶几上的电话。
管丽梅回过神来,叫道:“老范,你干什么?你还真给邱书记打电话啊?”
开什么玩笑!
儿子满嘴胡言,怎么老范也跟着“发疯”?
“放心,邱书记不是第一次和鸿宇谈话了。”
范卫国简单给妻子解释了一句,便拿起了话筒,开始拨号。
管丽梅依旧满腹狐疑,望望丈夫又望望儿子,不知道这爷俩在搞什么鬼。难道范鸿宇还真的能在邱书记面前坐而论道?
电话很快就拨通了,接电话的正是邱明山本人。
“邱书记,你好,我是范卫国。”
“呵呵,卫国啊。吃过饭了吧?”
电话那头,邱明山的笑声依旧爽朗。
“吃过了吃过了……邱书记,你今晚有时间吗?范鸿宇有些事情,想要向你做个汇报。”
范卫国没有怎么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了。也就他俩之间的关系,范卫国会如此直接。
邱明山也不曾迟疑,随即说道:“哦?鸿宇回来了吗?行,你们过来吧,我在家里等着呢。”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嗯。”
邱明山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走吧!”
范卫国放下电话,站起身来。
“哎,老范,怎么回事?”
管丽梅见父子俩这就要出门而去,忙不迭地问道。
范卫国说道:“你别多问,也别担心,没什么事。鸿宇以前就在邱书记身边工作,向他汇报一下情况,很正常。”
范鸿宇朝老妈咧嘴一笑,跟在老子身后出了门。
地区工业局是个清水衙门,僧多粥少,拢共才两台老式吉普车。现在是下班时间,范卫国自也不会再去要车,父子俩安步当车,向地委大院走去。
好在彦华市的城市规模也不大,八六年的时候,内陆偏僻地区的一个县级市,能大到哪里去?从地区工业局步行到地委大院,来到邱明山所居一号宿舍楼下,不过二十来分钟时间。
一号宿舍楼市新建的,单元房模式,副地级领导干部所居的单元房,四室一厅,大约有一百二三十个平方。在后世,这样的房子自然入不得领导法眼,就算是个小科长,只怕也看不上。但在当时,就算是非常超前的设计了。
父子俩相谐上楼,来到了邱明山的家里。
邱明山的妻子谭阿姨给开的门,谭阿姨四十几岁,身材略显瘦削,五官端正,长相秀美,颇有书卷气息,待人十分和气。听说邱明山和妻子本就是大学同学,谭阿姨也算是大知识分子,眼下在彦华师范学校工作。
范卫国也是老熟人了,谭阿姨微笑着将爷俩迎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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