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仲昆又怕叶家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以为只接叶琢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到时会再转回来,便又道:“南山镇玉街上我们聂家有个十几个铺子,到时我会让管家挑一个好的,将房契送到你手里,就当是我聂家的补偿了。虽然事情的原因挺复杂,不是谁对谁错就讲得清楚的,但叶姑娘终究在聂家受了些罪,送个铺子,我这心里也舒服一些。”
叶予期耿直了一辈子,哪里会要聂家的这点赔偿?淡淡道:“聂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铺子,我们不能要。”
聂仲昆没有马上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叶家几口人。见到叶家人在他威慑的目光之下,竟然不闪不躲,丝毫不见惧怕,即便是关氏和郑曼文这两个妇人都如此,他的心情越发的不好。叶家的人如此硬骨头,而且关氏和叶琢又是口无遮拦,说话不知轻重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要是被她们传出去,聂家积累多年的名声可就毁了。聂家现在的处境已够不妙的了,要是名声再臭了,家族就会以肉眼看向见的速度衰退下去。
他可不是聂微月,天真地以为凭聂家的权势,就可以随便杀人灭口。杨建修可是朝庭命官,他要是在聂家失踪了,追查起来,聂家便是有聂贵妃在宫里、大皇子在朝中斡旋也撑不住;退一步说,即便没有杨建修,光是叶家四口失踪都是极难遮掩的事。要知道,现在二皇子的人就睁大着眼睛等着他们聂家犯错呢。这样的把柄送上门去,二皇子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就算不灭聂家的门,也能给大皇子一记重击,把他打到泥土里去。
所以对叶家这几口人,他现在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
他收回目光。转过身坐到了椅子上,缓了缓口气道:“叶姑娘如果拜在我名下,照亲传弟子的份例,每个月是可以直接在聂家库房里挑五十块原石的。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叶姑娘已不适合在我们家呆下去了,这铺子就当是我给叶姑娘的补偿,叶老太爷你又何必推辞呢?你家既开了作坊,有这铺子,生意也可以做得更大不是?就算叶姑娘不能拜在我名下,但能进聂府一趟。就是咱们两家的缘份。不光是这铺子,就是在原石上我们能照顾的地方也一定会多加照顾。一会儿我就叫周继送你们出去,具体的要求你们可以跟他谈。”说到这里。他扫视了叶家人一眼,“只是有一点,我希望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在外面一个字都听不见。谁要是胡乱说话,影响了聂家的名声。我们聂家,绝不轻饶!”
说完他不等叶予期再说话,站起来面色沉沉地看了大家一眼,淡淡道:“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就不送几位出去了。一会儿周继就会过来,几位稍等片刻。”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叶家几口面面相觑。
叶予期看着叶琢问:“怎么办?”
他这自然是问这铺子怎么办。以叶家人的心性。是决不会要聂家的东西的。尤其是这种以叶琢身体受损与清白险失所换来的带着侮辱性的东西,更不愿要。但叶家力小,不足与聂家抗衡。他担心拒绝这铺子和原石。会让聂仲昆大怒,暗底里给叶家下绊子使诡计。
叶琢倒是一脸的淡定,从容道:“一会儿您跟周管事说,叶家人绝不会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说出去的,请聂老爷放心。有了这句话。那铺子的房契您接不接的,原石要不要。都不什么大事,聂老爷不会放在心上的。”
事实证明,叶琢的见识有时便是杨建修都比不了,叶予期对她的话极为信服。有了她这句话,他便放下心来,静静等待。
不用等多久,这里离迎风院并不远,而周继有了聂仲昆的吩咐,便是手头有事也会急急赶来。所以他们这里的话声刚落不久,周继便进门了,后面还跟着那两个去收拾东西的丫鬟。秋月上前把东西都检查一遍,发现并没有漏什么,反而还多出不少东西来——都是那天聂夫人拿去给叶琢补身体的药材补品和衣服料子。
叶琢看了,并没有说话,待得叶予期把那句话跟周继说了,又拒绝了房契之后,她才道:“周管事,我这身体已没什么大碍,乡下丫头,也穿不上这些好料子,还请周管事帮我把这些东西都还给夫人。麻烦周管事了。”说完对周管事福了一福。
周继对叶琢的印象是极好的,也为她的遭遇而唏嘘叹息;叶家人不要这些东西,更让他心生敬意。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聂家人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只在意叶家人的那句话。所以他职责所在的劝了两句,见叶家人仍坚持,便笑道:“叶老太爷、叶姑娘请放心,我会把你们的这些话转述给老爷、夫人听的。”
叶予期见秋月把东西都拿好,便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南山镇去,这就告辞了。”朝周继拱拱手,率先出了门。周继自然尽着礼数,把叶家人都送到大门口,看着上了马车,这才回府去禀报。
“姑娘,咱们终于可以回家了。”秋月望着渐行渐远的聂府大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聂家几天,她感觉是她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叶琢看着路边已经完全快要凋谢的桃花和那长满了树叶的柳条,微微笑了笑。
她的心情,与秋月完全不同。在秋月看来,回家了,就意味着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要叶家的作坊不倒,不挨饿受冻,就能安逸地把日子过下去。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择个什么样的夫婿,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如此而已。而叶琢却知道,生活就是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水流会永远推着你前进,不是你想停下来就能停下来、你想平静就能平静的。你稍有松懈,就有可能被旋涡所吞没。只有让自己的能力强大起来,驾驭在水流之上,你才能悠然自得地躺在水面上,欣赏蓝天白云。
所以,回家了,并不意味着享福,而是意味着奋斗。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要如何在南北两派的斗争中获得更多的利益,让叶家大房在身份地位上得到进一步提升。以至于有朝一日,强大到能跟聂家平起平坐,再不惧怕他们手中的权势的地步。
虽然她知道想要达到这目的很难很难。如果她是男子,还可以通过科举一举成名,挤进朝堂,做一个高官,如同那位吏部尚书冯大人一样可以与聂家一争长短。但女子,如果不走联姻这种路,基本上不可能改变身份地位。
但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点追求的不是吗?虽然目标很远,这其中需要许多的机缘巧合,但她真不怕,努力就是了。当初她学习玉雕,不也没想到自己能进入到大师级人物的眼中,成为南北两派争夺的对象,并有能力挑战于聂家最杰出的弟子吗?
不努力,就永远没希望;努力了,才有可能成功。
叶琢的身体虽好,但经过前天的腹泄和今天的折腾,她还是极为疲惫。坐在马车里靠在郑曼文给她准备的一个柔软的靠垫上,不知不觉中,她沉沉睡去。
“咦,杜公子。”关氏的一声高叫把她给惊醒。她睁开眼睛,透过敞开的车窗便看到杜浩然坐在一匹马上从马车旁边路过。听到叫声,正转头朝这边看来,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中相遇了。
此时的叶琢刚从梦中醒来,睡眼惺忪,眼神空濛而迷离,懒洋洋地半躺在靠垫上,两颊还留着一抹嫣红。她这样子,慵懒十分,妩媚十分,也可爱到了十分,与她平日里那种清冷冷的美丽截然不同,让人禁不住会生出一种想要伸手来抚一抚她那粉嘟嘟的脸颊的冲动。
杜浩然看到这样的叶琢,不由得呆了一呆,舍不得移开眼睛。
“杜公子,你这也是要到南山镇去吗?”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另一辆马车上响起,这是叶予期的声音。
坐在叶琢对面、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关氏不由得朝叶予期那个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
杜浩然连忙收回目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打马向前,走到前面那辆车旁边,应道:“是啊,我要到南山镇去。”说完又解释道,“我在南边的事还没办完,南云城里又不想呆,便想去南山镇住上一阵。”
他这一说,大家都恍然。
南云城里有聂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既不想再在聂家呆着,自也不好再住在南云城里。如此也只能去南山镇住了。南山镇离南云城不远,交通也便利,更是玉雕工艺的集散地,在那里居住,要比别的地方强。
杨建修将头伸出车窗,对杜浩然道:“今儿咱们到达南山镇时,怕是天色已晚了。杜公子如没有住处,就去我那住吧。我那里两进小院,就我跟我儿子和四个男仆住着,有的是空房间。杜公子如不嫌弃,住多久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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