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仁大师却抚着胡子,对叶琢这一番点评不置可否,又抛出一个问题道:“人们常认为,铁观音的香气,是越高越好,最好香高到霸气的程度,你怎么看?”
叶琢微微一笑。能仁大师虽然没有夸奖她,但问出这样一个极为专业的问题,本身就是对她刚才点评的一种肯定。她也不慌不忙,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这才道:“其实,这是一个误解。铁观音的特征并不以香气高扬见长,我们平常都说铁观音具有兰花香,不过是说它的香气有着兰花一样的特点,那就是幽雅、馥郁、持久,而不是高扬到霸气的地步,太过张扬,未免流俗。当然,这并不是说香低才好,而是能够明显闻到,却又恰到好处,且以馥郁和富有渗透力见长。”
听得这番话,杜浩然的眼神越发的明亮。
“好,好好,甚是精辟。”能仁大师抚掌大笑,然后扬声对旁边泡茶的小弥撒道,“换新茶叶,重新沏上茶来。”
茶过三巡,能仁大师看看杜浩然:“你们下棋,老纳在一旁观战。”
杜浩然也不推辞,坐到棋盘旁边,对叶琢作了个手势:“叶姑娘请。”
叶琢笑着颔首,到棋盘前坐好。杜浩然老实不客气,抓了一把白棋,让叶琢猜先。待看到叶琢将两枚黑子展示在手心里,那手虽然纤细而修长,却不像一般姑娘的手那样细腻,不但皮肤粗糙,而且上面斑斑驳驳还有一些小伤口,他蓦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叶琢。第一次见叶琢的时候,她那手指还白白嫩嫩。细腻光滑。这段时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事?
能仁大师也皱起了眉头。上次叶琢来下棋,他便注意到她的手比一般姑娘略显粗糙,他还以为她在家里处境艰难,需要做很多的粗活。而这种事,不是他一个老和尚能去指手划脚的,所以当着没看见,以免叶琢尴尬。可现在,不过事隔十天,这双手就更为不堪了。那一道道痕迹像是被刀划过一般,触目惊心。不由开口道:“叶姑娘,你这手……”
早在看到杜浩然注意自己的手时。叶琢便将手缩了回来,脸色有些尴尬。不管她有多少淡然,作为前世讲究修饰的她来说,这样一双难看的手展示在人前,总让她不自在。听得能仁大师开口相问。她赶紧解释:“不过是小女子贪玩,跟祖父试着学习雕刻,不小心碰伤了手,没事的。”
“你也学玉雕?”一直没有作声的杜浩然,忽然开了口。
“是啊。”叶琢笑了笑。照叶予期的吩咐,现在应该是最好开口的时候。但她真的不想。如果杜浩然是聂仲昆的徒弟,她或许还能请他指点自己一番,把自己的本事展示在他面前。也算是间接地给自己一个机会。但杜浩然身份很特殊,他虽然有让聂仲昆都不敢忽视的本事,但让他为一个陌生人开口去求聂仲昆,想来他是不愿意的吧?像他这样的人,地位应该是超脱的。凌驾于南派和北派之上,或许还跟皇帝和政局有关。为了她而欠聂仲昆的人情。到时候聂仲昆有什么请求,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杜浩然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直接拿起黑棋,放到了棋盘上。刚才猜先,他赢了,所以他先手。
叶琢拿起白棋,凝神下了起来。
观棋如观人,此言不假。杜浩然的棋风与能仁大师截然不同。能仁大师是出家人,生性淡然,下棋只注意布局防守,姿态超然,不在乎一时一地的得失;可杜浩然则更注重进攻,自二十手棋起,就开始进攻,以攻代守,攻势凌厉,让叶琢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直不能悠然布局。不过好在她的棋力了得,棋风稳健,十几手之后便稳住了局面,采用围魏救赵的战略,把杜浩然的攻势牢牢地压制住。
半个时辰之后,一局终了,叶琢仍像上次一般,以半目子险胜。
“叶姑娘的棋风,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杜浩然看着叶琢,目光里带着一抹沉思。
“哦?”叶琢抬起眼眸,“不知是谁?”
“秦若彤。”
“啪”地一声,叶琢手中的棋盒掉到地上,里面的白棋散落了一地。
“叶姑娘,你怎么了?”能仁大师见叶琢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身体似乎正微微的颤抖,赶紧问道。
“没事,我没事。”叶琢强笑一下,起身蹲到地上,想要把棋子捡起来。可那棋子却被她越拂越散。
“我来吧。”杜浩然蹲到对面,唤小弥撒拿来一个木盆,将棋子一颗一颗地捡进了盆子里。这些棋,落到地上沾了泥土,需得清洗晾干之后方能用。
叶琢深吸一口气,用以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抬起头问:“杜公子,认得秦姐姐?”唤秦若彤为秦姐姐,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棋风,也是遮掩刚才的失态。秦若彤她死了。而死之前,她离开了京城几年,跟丈夫到各地任职。与她这个小了五岁的小女孩子认识,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听闻别人提到这么一个死去的人,她失态一点,也很正常。
“不认识。”杜浩然用幽黑如墨的星眸注视着她,“只是在十五岁那年,看过她的一次公开对弈。后来一直想找机会跟她下棋。可惜,她很快嫁了人,而且……”他没有再说下去。
叶琢点了点头。上一世,她喜欢热闹,喜欢参加各种围棋大赛。也就在大赛上,她认得了那人,当时他刚中探花,被任命为县令,但英俊潇洒,棋艺不俗。于是她认定他是自己的良人,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嫁他。成亲之后,她便淡出了京城社交界,陪着他去了外地赴任。这杜浩然与她同岁,若是京城之人,曾看见过她在大赛时下的公开棋,便也不奇怪了。只是,她的棋风真有那么特殊,时隔五年,还能让他一眼就认出来吗?
看着杜浩然一颗一颗地捡棋子,叶琢平复了一下心情,便也上去帮忙。
能仁大师看着蹲在地上隔得不远的两个人,平时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极为清亮。
该下的棋已下完了,而刚刚听到自己前世的名字,遇到这么一个曾听闻过自己的人,叶琢的心里总不能平静。她把最后一颗棋子捡进木盆里,便福身道:“家祖父身体不好,昨儿新买了个作坊,还有许多事要操心,家中又无父兄可以帮忙,所以小女子不能多留,这便告辞了。”
能仁大师挥挥手,和蔼地道:“去吧,得闲了再来跟老纳下棋。”
“是。”叶琢再施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叶姑娘。”杜浩然忽然出声。
叶琢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在漆黑的房间里燃香,如果十刀里能劈中三次,于你的雕刻会有极大的好处。”杜浩然道。
叶琢望着杜浩然,轻轻一福:“多谢杜公子不吝赐教,叶琢一定会好好努力。”见杜浩然微微颔首,再无他言,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叶予期也正好进门,眉飞色舞地道:“那作坊过户时,龚书办还想为难于我,却不想一看那契约上是杜公子做的保,顿时吓得脸色都变了,连连给我作揖陪礼。哈哈,真他娘的太爽了。”
“在琢儿面前,不许说粗话。”关氏嗔道。
“好,好,不说,不说。”叶予期连声答应。
“琢儿过继的事办得如何?”这才是关氏最关心的问题。越是相处,她就越喜欢叶琢。现在要是谁说让叶琢再回二房去,她就得找他拼命。
赵氏也竖起耳朵,盯着叶予期。
“那还要说吗?本来就是龚氏那恶毒妇人逼着琢儿离开二房,我去办手续,还有个不顺利的吗?”
“她可不知道,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叶琢脆声道,一脸得意的笑。回到家里,被关氏和赵氏嘘寒问暖的,她的心情早已大好。
“哈哈,可不是,说起来我还真得感激她。”叶予期大笑起来。
关氏吓了一跳,恨不得上前捂住叶琢和叶予期的嘴:“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是被那恶毒妇人知道了,不知又出什么妖娥子呢。”
“嘿嘿,行,不说就不说。”叶予期坐了下来,看向叶琢,“琢儿,刚才去的时候,周老板就向我推荐了黄师父和你两位表哥。他们原就在如意坊做事,现在我接手了作坊,也要请玉雕师傅,留下他们,倒是正合适,我就不用再到处去找玉雕师傅了。你看如何?”
关氏和赵氏都没什么见识,跟叶琢完全不一样。而经历了昨天的事,叶予期更是把叶琢看成了当家人之一,所以有什么事,都会跟她商量。以后叶琢招婿如入,这个家,还得靠她撑起来。
“黄师傅如何我不知道,但我两位表哥,为人还是挺不错的,想来黄师傅也差不到哪里去。如果您觉得好,就留下他们吧。”叶琢其实不大想雇亲戚做事。毕竟有个情面在,出了问题便不大好处理。但郑家兄弟确实是勤劳而又实诚的人,又知根知底,用了他们,还能让刘氏有所顾忌,倒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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