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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开国以来,先是重武,后改重文。风流雅士遍地走,仗剑游侠满皇城。翰宝轩可是赶上了好时候,从当年的一个小铺面,两代人的光景,就成了今日的局面。翰宝轩的文房四宝堪称经典,但是近二三年来,因为办了这个斗诗大会,反而有些本末倒置,不知内情的人打门口经过,差不多要误解这里是什么诗社之类。
岫烟来的太早,宋家还没到场,她正端了香茗,下面却传来阵阵喝彩声:“美莲,你去瞧瞧出了什么好句。”
美莲笑着答应去了,谁知没过多片刻功夫,她就满脸惊恐的跑回雅间。美樱笑道:“怎么一副撞见鬼的样子。”
她本是调侃的话,再不料美莲会狠狠的点头:“说的半点不错,可不是撞见了鬼?而且还是个恶鬼!姑娘猜我在下面看见谁了?”
美莲狠狠跺着脚:“是顾二郎那个黑心缺德的混账东西!刚刚的喝彩声就是冲他!要不是人多,我恨不得冲上去揭了他那伪善的皮!”
岫烟一怔,继而沉声道:“你可被他瞧见了?”
顾二郎是个小人,无事还要平添许多风波,如果叫他看见自己在翰宝轩,依他的为人,肯定会想什么馊主意。
美莲见姑娘神色不似玩笑,忙道:“没有没有,我只站在扶廊往下轻轻探了头,顾二郎正听奉承话呢!根本不会留心到我。姑娘......咱们要不要先离开?好歹换个地方也行!我想到那个顾二郎就浑身不舒服。”美樱也点头赞成,言辞恳切的望向岫烟:“老话说的在理,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况且顾二郎比小人还不堪,活脱脱一个白眼狼。”
岫烟嘴角上挑,冷冷一笑:“顾培生的地盘在江南,当年我们得罪不起他。只能赔了铺子的生意拉拢顾夫人。这次是顾二郎自己找上门来,难道我还躲躲闪闪?他要是有心难为我,自然会暗地里躲着准备下毒手。我又何必跟他客气!”
美莲、美樱二人面面相觑,眼中掩饰不住兴奋。
“姑娘就该出手整治整治这个混账东西,要不然他总当咱们好欺负呢!也叫顾家把吞了咱们的钱吐出来!”美莲愤愤不平的说着,美樱更沉稳些,她轻轻推了美莲一把,嗔道:“你先听姑娘怎么说。”
岫烟此刻并没主意,是她本能直觉告诉自己。顾二郎悄无声息的来,肯定没那么简单。
当初受顾二郎的挟制,岫烟暗暗探访过顾二郎的底细,这个顾二郎看着一表人才,聪明好学。其实是个黑心萝卜,坏着呢!他甚至还不如贾宝玉,至少贾宝玉在诗词歌赋上尚有大才,而顾二郎......他从小到大所做文章也好,诗词也罢,都是顾培生的门人们捉刀,为的就是在江南力显顾二郎的少年惊艳。
邢岫烟根本不信下面阵阵喝彩属于顾二郎,怕又带了什么高人来作弊吧!
她有很多机会揭露顾二郎的老底,不过......此时不着急。等他站的位置越高,摔的也便越狠。
美莲、美樱见姑娘先是默默不出声,怎么刚这会儿的功夫,就笑起来了?二人不解的冲对方一摇头,好生的无奈。
咚!咚!咚!
雅间外响起沉闷而低缓的敲门声,岫烟赶紧冲美樱点头。小丫头了然,将门打开一条小缝,见来人忙躲身让开。
却是宋晨大踏步走了进来,岫烟紧紧拉着正德的小手:“千户大人。”
宋晨淡淡一笑,继而拍了拍正德的小肩膀:“父亲在隔壁,随我过去吧。”顿了顿,又道:“主要就是想见见正德......戚太太出事前曾经写过信带给父亲,希望父亲能把正德举荐给白先生。”
正德仰头看了看姐姐:“姐姐,既然尚书大人只见我,就叫宋大哥带我过去吧!”
岫烟心头一暖,才要开口,宋晨却抢道:“正德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孩子向来讨人喜欢,纵然我父亲有什么想要苛责的,见了他也未必就记得了。”
岫烟不觉犯难,她倒不是不信任宋晨,而是不了解宋尚书。万一适得其反,她可不想正德过去受委屈。
正德直挺着小身板,蹬蹬蹬跑到桌边,端起刚刚岫烟用过的茶盏,满饮一大口,定定神,又一路小跑了回来:“姐姐我去了,你在这儿等我消息。”说完,颇有气概的一昂头,那小模样险些没逗笑岫烟一众人。
宋晨向岫烟点点头,转身跟了上去。
别看正德当着姐姐的面挺威风,可等到了隔壁门前,脚步就隐隐往后退,肉嘟嘟的小手心也冒汗了,嗓子干的说不出话。
宋晨见状失笑,“我当你胆子大着呢!不然叫了你姐姐过来陪你?”
正德忙撅嘴:“宋大哥你糊涂!就是不想叫我姐姐犯难,我才自己来的。哎,你要是像我一样,也有个这么好的姐姐,那才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
屋内等的不耐烦的宋濂乍然听见门外的童生稚语,险些没笑出声来。哪家的臭小子,怎么像个小大人似的,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弄的倒是伤感!
宋濂先将先声夺人的恶劣印象去了几分,可又板着脸,冲门外哼道:“既然到了,还不进来?莫非要叫老夫去请!”
宋晨赶紧将门推开,正德迈着小步子尾随其后。
“畏畏缩缩,何来正人君子之德,上前来,叫我看看。”宋濂坐的位置堪堪能看见正德的半个小脑袋,对方余下身子都遮在了儿子宋晨身后。
正德心里暗道好坏的脾气,却不敢耽搁时间,横向踱了两步,露出只到宋晨大腿的小身板,瞪圆了眼睛,力图在气场上不输人。
宋濂才要趁机讥讽一句,可眼睛一花,整个人僵住在座位上。
这孩子......这孩子长得太像,太像皇帝了。
开始还不觉得,可一瞪眼,分明就和孝宗在金銮殿上与百官发飙时候的一模一样。
宋濂大骇,愣在位子上动弹不得。
“父亲,父亲?”宋晨不愧是镇抚司千户,立即察觉到宋尚书的失态,而且断定,这种失态和正德有莫大的关系。联想到父亲和戚家太太的那些事情,宋晨不觉皱眉,难道说正德也是......
宋濂慌忙回神,紧了紧嗓子,屁股再也坐不住,不由自主的走上前来,目光灼灼的俯视正德。宋濂试图将声音变得和蔼些,可惜脸上的肉太过僵硬,然而显得不伦不类。
“小友就是邢主事家的公子?”
正德一抱拳,手臂抬的太高,宋濂的脑袋沉的太低,差点被正德的肉拳打个正着。
正德讪讪的偷笑:“回尚书大人,小子邢正德,父亲是刑部六品主事,母亲卢氏,家中尚有一长姐,小子为家中长子。”
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思路清晰,宋濂越看越觉得就像年少时候的孝宗皇帝。
这位新君登基后为了实行他的新政,常常暗中对太上皇的旧臣进行适度的打压,而霸占着六部尚书之位的老臣更是绝少能幸免。可宋濂是这里的例外,靠的可不是逢迎拍马的功力,而是对孝宗的忠心。
宋濂这老狐狸一生一人博弈无数,唯独和自己下了一盘险棋,就是在数十年前开始扶持还只是个皇子的孝宗陛下。
娴太妃没有娘家势力,当时的孝宗并不是太上皇心里最佳的人选,唯独宋濂从少年孝宗的眼神里看出了无限坚毅和果敢,最终才下了狠心,一直用宋家老祖宗积攒下来的银子扶持孝宗。
正因为如此,宋濂对孝宗年少时候的模样才记忆深刻。
他越看越觉得邢家的哥儿和皇上像,出奇的像!
宋濂笑道:“小小年纪,见识倒不凡,既然说你姐弟情深,我倒要考校考校你!”
宋濂背着手踱步在雅间内:“‘从孙岗来,风飘飘吹练袖。过馆前,呼中郎与予别。’此句出自何处?”
“父亲!”宋晨语气中难掩不满。父亲景宗钦点的一甲榜眼,连太上皇都盛赞他的学识。正德能有几岁的年纪,问些蒙学中的知识也就罢了,偏偏只问生涩的,这岂不是刻意为难?
宋濂不悦的瞥了小儿子一眼:“边上呆着去!”转脸面对正德的时候,却又和蔼可亲。
正德背着手,轻咳了一下:“大人问的是袁中道的《寿大姐五十序》,”正德一歪头,装作不解的看着宋濂:“大人问的好奇怪,我跟姐姐感情好着呢,你怎么偏说我们要分离似的?”
袁中道这篇古文是说姐弟几个的生母亡故,舅舅便将长姊接进城中抚养,幼弟送去了书院读书,二人在山岗处涕泪惜别,又怕被先生看见苛责弟弟。
此文是一年前姐姐教他读的,正德打心眼里不喜欢。今日听宋大人再问,便赌气似的道。
宋濂慢慢直起身,心里百感交集。
不但相貌相似,连聪明劲儿也如出一辙。难道真是皇上遗落在民间的龙嗣?如果被自己料中了,那邢家可就是立下了头功!别人不了解孝宗,宋濂却知之甚详。
后继无人,这是皇上最大的心病。眼看着福王的儿子一日日成人,孝宗是在担心忠义亲王的祸事重演。更担心皇上的心一偏,听从了太后的谗言,真将手中的隐匿势力交给福王一脉......
那届时,朝中便再无安宁之日了!
ps:过年活动多,小荷偶尔更新的时间可能会晚点,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