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邓恒亲自把钱彩凤和百草庵的主持定慈师父迎请进来时,卢嬷嬷是很不高兴的。
好不容易钱灵犀不在家了,她正排好了班次要安排妾室轮流伺候,却冷不丁的说要她们一起斋戒清修,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卢嬷嬷活了大半辈子,可当真没见过钱灵犀这样厚脸皮的主母。自个儿回了娘家,也不许人伺候自家相公,还把亲姐弄来看着,这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但若是甩脸子,似乎又说不过去。因为钱灵犀此举名声可好听,是在为薛老太君祈福呢。这让卢嬷嬷怎么拦着?就算心里把钱灵犀那点小伎俩看得一清二楚,但面上却不得不把人请进来,又将把一票姨娘召唤出来,听她们吩咐。
程雪岚因“侍奉母亲”依旧没有到堂,可光是看其余那三位通房,也让定慈一双老眼狠狠闪了几下。
钱灵犀她是见过的,可这几个丫头却是头一回照面,毫不违心的说,这几个丫头可比钱灵犀漂亮多了。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这谁家的老太太这么不待见孙媳妇,非要弄这样几个小妖精来添堵?
垂眼转动着手中的念珠,定慈师父不由得暗念几声佛,对于钱灵犀会请自己和姐姐来坐镇,表示十二万分的同情和理解了。
既然拿人钱财,她自然就要替人消灾。熟门熟路的把场面上的客套话一说,就给三个姨娘分了经书,教她们去念。
闵公公配合工作做得很到位,就这么点短短的时间,已经收拾好了一间干净的小房,摆上香案,供奉了一尊玉观音,可以请她们过去了。
定慈师父很满意,净娴师父也很满意。
可蝶舞不满意。把经书把旁边一搁,理直气壮的道,“我识得字少,不认得。”
“没关系。”定慈师父很是慈祥可亲的望着她,“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乡下人大都不识字,是以大部分念经都是由我们带着的。眼下不仅是净娴,就连她那丫头阿菊都会了。”
钱彩凤眉头一挑。阿菊可爱干这差使呢,顿时上前拿起经书,盛气凌人的道,“请姑娘跪下,跟着我来诵读,有不明白地方,就请师父解释。”
定慈微微一笑,在旁边为她准备的椅上坐下,还不忘嘱咐钱彩凤,“既然还有一位姨奶奶不方便过来。就请净娴师父过去瞧瞧吧。众生平等,总不好为了她一片孝心就冷落了她。”
这配合得实在太默契了。钱彩凤早就想去会会那位貌若天仙的程雪岚了。只是她实在太低调,几乎所有的场合都不出现。
佛曰,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钱彩凤非常乐意的请闵公公使人带路,去看那座山了。等走进那屋子,钱彩凤只觉眼睛似被什么灼伤一般,有瞬间的出神。
平心而论。那美人儿打扮得并不出挑,一件翠蓝印竹叶纹的家常衣服,底下是苍黄色的裙。料子虽然不错,但颜色未免太素净了些,比之前那几位姹紫嫣红的通房丫头可太逊色了。可当她转向钱彩凤微笑的时候,就立即把那几人全都压下去了。如冬日寒梅,明艳照人,一骑绝尘。
“姑奶奶好。”程雪岚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又抱歉的往屋里看一眼炕上躺着的人,低低赔罪,“知道夫人请了姑奶奶和师父来要给老太太祈福,本该立即过来,奈何母亲这几日着实不舒服,除了我,她又不要旁人,只得留下侍奉了。不过我也会在此斋戒,空闲下来一样念经诵佛,并抄写经书的。”
她轻柔的声音象是羽毛,拂得人心上舒适无比。钱彩凤突然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女子,若是男子只怕连骨头都要酥了。
再看她纤白如玉的手腕上赫然提着一串名贵的翡翠念珠,而桌边就是一本已经翻开一半的经书,钱彩凤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定了定神,她在程夫人休息的对面坐了下来,同样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别这么紧张,先好生照顾你娘吧。对了,听说你娘身子不好,究竟是什么毛病,可有找个大夫好生的看一看?”
程雪岚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跟自己扯起闲话,不过她也很快的从容坐下,跟她拉起家常,“看过了,都说治不好,只能慢慢调养。”
“那你可真不容易。”钱彩凤假装无心的问,“对了,我看你这些佛经都旧了,怎么,从前读过?”
程雪岚低垂粉颈,显得谦卑不已,“实不相瞒,妾身从前还在庙里住过。”
钱彩凤忽地问道,“那你怎么没有留下,反而又回到尘世里呢?”
程雪岚微哽,很快嗫嚅道,“我本是想要侍奉佛祖的,奈何母亲和义母都不同意,许是我尘缘未了,福气不够,所以只得遵从义母之命,来此寻一个终身之托。幸好夫人宽厚,多有关照,我和母亲才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心中时常感激……其实,我也时常替夫人念经祈福来着,求菩萨保护让夫人早日怀上小公子,绵延子嗣。”
从这里出来时,钱彩凤隐隐觉得庆幸,幸好自己还读了几本书,否则跟这样的美人儿连话也不敢说了。
心中暗自摇头,她深切开始体会到,妹妹为什么对邓恒这门婚事存有那么多的顾虑。之前那些花花草草就不说了,单看一个程雪岚,就不是好应付的。
钱彩凤是没有在大户人家生活过,可这并不表示她就不懂得看人看事。依她看来,前头那三个通房捆一块也抵不上一个程雪岚。
美貌、学问和家世都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那女人有心机。
虽然程雪岚的态度特别好,甚至比貌似老实的如眉都好,但钱彩凤却始终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感觉就象你瞧见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缩在家门口,若是凶它,别说外人看着要说三道四,就连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但你知道,一旦把它放进屋来,它的目标就是你吊在墙上唯一的那条咸鱼。
既舍不得喂,又不能撕破脸皮将它赶走,只好提心吊胆的把它养在身边,这日子可得有多煎熬?
钱彩凤摇了摇头,再次坚定了决心,她要是嫁人,一定得嫁个没法子纳妾的。否则要她这样过下去,还不如不嫁。
这些操心的事只好留着钱灵犀回来处理,钱彩凤现在只琢磨着怎么把她那不开窍的小叔子弄来开开眼,也让他的春心荡漾荡漾。
机会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
钱彩凤这一次来,正好赶上云来寺因九原下了雪,打算办场开光法事。这是他们庙里的老传统了,多半在九原头一场雪后进行。
简单来说,就是算准一个日子,如果想拿东西来开光的就得先供上香火钱。这钱不是归庙里,而是用于赊粥赊衣,让周边的穷苦百姓也有一条活路。当然,若有不愿意出钱的人想直接捐粮食捐冬衣,他们也很欢迎。
今年的日子就定在三天后,为了避免打扰到这里的贵客,下午就有庙里的大和尚过来知会。定慈师父跟他们系出同门,听说此事,自然是鼎力支持,极力撺掇着邓家的一帮子女眷们也去献献爱心,并隐晦的做出某些她们心中盼望的暗示。
钱彩凤让小菊也去通知下唐竟烨,让他到时也一并过来开开眼,“只是你让他别傻乎乎的真拿好衣服来捐,就把从前他爹不要的那些旧冬衣拿来,也就够了。”
小菊忍俊不禁,自家奶奶可真真是典型的胳膊肘往里拐,就是佛祖跟前,也舍不得吃一点亏的。
不过她正要出门,钱彩凤又把她喊住,眼珠一转想了想,告诉她,“你再去家里一趟,告诉三姑奶奶,让她甭觉得亏本,我这回挥泪大赠送,再帮她个忙。”
小菊听得云里雾里,可钱彩凤却不肯解释了,“你只管去回话,她自然会明白的。”
那小菊就去了,通知唐竟烨很顺利,他笑得有几分赧颜,却道,“你回去告诉嫂子,我没那么缺心眼,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的,怎能顾得上旁人?圣人都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算了,这句你不懂,不说也罢。只告诉嫂子,我知道怎么做的。”
使命达成,小菊转头去了钱家。
钱灵犀虽然听得明白姐姐这话的意思,却不明白她要干嘛,想想只交待了小菊一句,“你回去告诉我姐,让她办事时悠着点,毕竟咱们家可都是读书人,讲道理的。”
小菊听得想笑,回去复命了。
钱灵犀正琢磨着钱彩凤到底是要剑指何方,钱扬名来找她商量染布坊的事情了。
听他把前后因果一说,钱灵犀顿时答应了,“放心吧,二哥你去专心忙你的,这摊子生意交给我,必不至于误了你的事。”
钱扬名闻言大大的松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等咱们撑过这两年,多攒些本钱,相信日子会好过的。”
钱灵犀却摇头道,“二哥你真以为他们那样的低价就有钱赚吗?不过是赔本赚吆喝罢了。”
钱扬名一怔,“要不赚钱,他们弄那么大的摊子干嘛?”
钱灵犀冷笑,那不过是先把别人的生意挤垮,然后等着一枝独大的好提价呢。如果她猜得不错,眼下钱慧君一定还要找新的财路,好往现在的买卖里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