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的靠近太过霸道放肆,周身散发的气息又太具侵略性,令明萱不由自主地浑身打起冷颤,她忍不住将身子往后倾去想要避开,可冰凉的佛台牢牢抵在她腰间阻断了她的退路。
她哑然顿悟,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不能回避开的。倘使她退缩一步,他必定要紧迫上前,她步步后退,他则步步紧逼,直至她退无可退时,他势必将她控于掌下,为他所制。她有心想要激烈地反驳,执拗地痛斥,或者逞强说些狠话,可死人堆里中浴血逢生的男人无所惧怕,他既开口威胁,自然便有说到做到的把握和能力。
满朝权贵,韩修敝足于云端,以裴相之尊,尚须给予他三分颜面。可颜清烨,却不过是清寒小吏家中的次子,虽才华出众中了去岁秋闱的解元,但到底还不是天子门生,前程未定,未来的荣辱未知。韩修若是有意要伤害他,那简直比捏死蚂蚁还要容易。
即便有英郡王和永城侯世子的保媒,那又如何?盛京城中公侯遍地,五品小吏不过是末流,即便颜郎中官声甚渥,可为官身正的人又不知几何,谁都不会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而去得罪大权在握的天子近臣。
明萱的眼神蓦地颓黯下来,她沮丧地发现,这威胁如此强势,她有些无能为力。
韩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表情的所有变化,见到她完全沉默不语,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他俯身将她身子掰过,动作轻柔地撩起她低垂的额发,摩挲着她额前的伤疤,语气里满是怜惜,“这里,还疼吗?”
他低声呢喃,“那时一定很疼。”
他说得那样深情款款,心疼得好似剐了他的血肉,可明萱却只觉得好笑。
她竭力以手肘撑开与韩修越发紧贴的身体,哪怕这力道微不足道,可强烈的抗拒和绝对的排斥令她强自撑住,用尽所有力气隔开安全距离,至于言语,她觉得韩修一定是疯了,跟一个疯子,她没有必要再多说一个字。
韩修见她静默不语,也不再逼她。他矮着身子凑近她额头,对着那些斑驳的伤疤吻了下去,也不管明萱的激烈反应,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我撕毁婚书之前,分明对你说过让你等我,你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眼神忽得起了些迷离,“你向来都有些不大听话的……但这回你最好谨记,颜清烨与你八字不合,倘若强行配在一起,恐怕会有血光之灾,回去就跟祖母这样说,否则若是由颜家那头先行退亲,你又要怪我坏你名声。”
明萱气得嘴唇发抖,“韩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倘若我前生欠过你,那三年前已经赔送了你一条性命,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眼角迎风酸涩,她强忍住泪水嘲讽说道,“你现在想要做什么?让我出尔反尔解除与颜家的婚约?然后呢?我顾明萱是永宁侯府的嫡女,不可能为人做妾的,所以你是想要我一直守在顾家,等着你夫人去世,好给你做填房?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韩修竟没有反驳,他沉默半晌说道,“不会等太久的。”
这便是承认了,他果真是存了那样的打算。
明萱怒极反笑,“韩大人好打算!继室虽也是妻,可在原配的灵前却仍要执妾礼,我顾明萱好端端的女儿家,难道当不得原配嫡妻的位子,非要上赶着给大人您做填房?且不说你我之间的旧怨,单论权势富有,你能盖得过皇帝?论才华相貌,你不过中上尔尔,论品行性情,你又差得远了。”
她冷冷说道,“既无品貌,又无德行,尚是二手货色,韩大人,请问您凭什么?”
韩修挑了挑眉,眼中有火苗升腾而起,眸中的热度并未因明萱声嘶力竭的指控而熄灭,反倒燃得更炙烈了些,他低声说道,“凭什么?你若还是不肯乖乖听话,我便让你知晓我凭的是什么。”
他将明萱松开,对着半空抚掌,立时便有墨衣打扮的侍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对着其中一人说道,“将那两个丫头放了。”
韩修转头深深望了明萱一眼,沉沉说道,“不要令我失望。”
他将话说完,便甩袖而去。
暮冬渐暖,寒意微褪,可山顶风势显大,时而有风从半合的木门缝隙中灌入,吹得明萱凄怆的心中越见悲凉。
寻一户家世清白的小门小户,得一个举案齐眉的温良夫婿,过一些简单安谧的生活,她的愿望如此简单,可看起来竟然那样艰难。可难道就这样被韩修的三言两语唬住了不成?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自己所作的努力,难道都要化诸流水变成虚幻泡影了吗?不,她不甘心的!
一定有办法可以躲过韩修这个劫难。
她正自想着,外头传来雪素和丹红的焦切呼唤,“小姐,小姐!”
明萱整了整神色,徐徐推开门走到院中,迎着两个丫头走上前去,略有些嗔怪地问道,“这好半刻的时辰,你们两个到底去了哪里?”
雪素匆匆上前将她扶住,一边急切而担忧地问道,“小姐无事吧?”
她得到明萱肯定回答之后,便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又余惊未平地回答,“方才您在执香时,有个小沙弥过来跟我说严嬷嬷在外头找我,我想着定是严嬷嬷有话要吩咐我,反正丹红还在,便就出去了,可谁料到方出院门便有人将我绑了塞住口舌,关在了一处厢房。”
她话音刚落,丹红也急忙点头,她脸上惊惧仍在,眼角尚挂着泪痕,“我也是有小沙弥来说,外头有人来找。我以为是钱三等不及约定的时间,先行找了进来呢,那小沙弥说得紧急,我见您专注给夫人磕头,便想着先出去请他在约好的所在等着,谁料到……我跟雪素姐姐被关在一处,偏偏不能说话,两个人急得都快要哭了呢!”
丹红轻摇明萱的手臂,一双大眼又惧怕又担心,“小姐,是不是有人故意将我们诱出来,好对您不利?到底是谁?您有没有受伤?”
明萱眼神微黯,那姓韩的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她身边的人轻易调开,果真是好本事……对方那样强大,可她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无,这以后该怎样才好……
但想到身边两个丫头已经为她遭了一波罪受,恐怕此时此刻心中尚还无法平静的吧?她便不忍心再让她们两个跟着担心,何况这里又是人家的地盘,谁知道是不是隔墙有耳,方才韩修的警告与无礼妄为,都不是能在此等场合随意说的。
她想了想,便勉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等回去再和你们细说。”
雪素跟在明萱身边久了,闻弦音而知雅意,便知晓许是小姐方才真的遇上了什么不方便说的,她虽然心下仍然惊骇,可却仍旧点了点头说道,“小姐放心,方才的事,我和丹红不会出去乱说。”
她两个身为小姐的贴身丫头,自然深得小姐的宠爱和信任,身为心腹,许多事都不需回避的,便如同七小姐做事,从来都是与她两个有商有量,不论何时都留着她两个在一旁听着的。
如同方才那样将她们两个诱开,并绑住她们手脚塞住她们口舌,那便意味着有人想要单独与小姐会面,说些不足以为外人道的话,甚至连那人的身份都是不能光明正大见光的,她两个与七小姐盛衰一体,自不会将这些话随意乱说。
丹红想得不如雪素通透,但她行事素来都随着雪素,便也忙道,“我也如此。”
明萱鼻子微酸,略有些哽咽地点了点头,“嗯。”
她话音刚落,抬头看到绯桃矮着身子进了院子,忙将欲要喷涌而出的眼泪重新缩了回去,整了整神色说道,“是祖母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绯桃笑着行了礼,“老夫人怕七小姐伤怀过度,派了奴婢来劝着一些,等礼毕之后,便让引着您回禅室,她老人家已经吩咐下去,请寺里传一桌素宴过来,等用过了午膳,再歇一歇,等申初咱们再往回赶。”
从清凉寺到永宁侯府不过三刻钟的路程,申初出发,酉时之前是必能回府的,如今渐渐日长,酉时天色还有些光亮的,并不妨碍赶路。
明萱浅笑着说道,“我已经给母亲添过香,这会便去见祖母吧。”
这会方才巳时三刻,她与钱三约的是午正,等用过膳,趁着祖母午歇的时候她出来,与钱三在后山的那棵巨松之下会面,钱三是个聪明人,有些话她不必说太多,事关前程荣辱,他定必想得比自己还要用心的。不是不信护西将军沈二爷,只是多一个知根知底尽心尽责的人去寻顾元景,总是要多几成把握的。
碧青石板道上,明萱暗自沉吟着稍候见了钱三,该如何开口,又该将自己的担忧道出几分,蓦地听到前头引路的绯桃笑着对着雪素说道,“这清凉寺内竟还有蓄发的和尚,你说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