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梁家二老太太见建安伯这番模样,倒不好再说他什么,左右这事也不过正堂里这三人知晓,传不到外头去。就算有人传扬出去,琨哥儿名声已经坏了,也不差再多上一条,至于那位九小姐……
只要成就好事,凭着琨哥儿在皇上面前的荣宠,谁还敢多说一个字不成?
琨哥儿为了今上的朝局安宁,不得不担下那些不堪声名,已经够委屈的了。偏娶的妻子宁肯相信谣言,认定琨哥儿暴虐可怖,也不愿意相信亲眼所见,夫妻十年,可真叫相敬如“冰”,何尝有过一日温情?如今,琨哥儿好容易有了心上想要的人,便是出身上差些,又值当什么?
梁家二老太太这样想着,脸色便缓和下来,冲着梁琨轻轻叹了口气,“兄嫂去得早,你的事向来都是我这个婶娘帮你看顾的。既你属意顾家九小姐,那婶娘便帮你先将事体操持起来。”
她转过脸去对着东平太妃说道,“老太妃您意下如何?”
东平太妃轻轻颔首,客气地说道,“二老太太办事妥贴,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她端着平静面容,心内却乐开了花。
梁家二老太太不明就理,但这内中事理她确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侯夫人想要讨好琨哥儿,逼着萱姐儿嫁过来做填房,却偏偏又信不过萱姐儿的为人,想方设法要算计她,谁料到马失前蹄,竟让芜姐儿个小丫头反过来设计了去。
东平太妃虽然也心疼建安伯,但却更怜惜明萱这三年来所受的苦。何况男子三妻四妾,倘若对正妻不甚满意,还能有妾侍处寄情,可女子若是嫁得不好,便是一辈子的不如意。萱姐儿侯府嫡女,容貌性情才德样样都好,倘若不是三房出过那档子事,不明就里的人仍自忌讳,原是王侯公卿也配得的。
琨哥儿虽好,只年龄不合适,又是做继室,着实委屈了些。倒还不如真的像朱老夫人想的那样,取了颜家那孩子做成一对。等将来皇上收归政权,难免要有冤的申冤,有功的行赏,到时候何愁亲事不显?
老太妃这样想着,便决意不再插手此事。梁家二老太太既误会了,那未尝也不是件好事,侯夫人种下的因,自然该有她来受这果。端看琨哥儿对萱姐儿的情意到底有多厚了,是为了大家的体面忍下来认了,还是与侯夫人和明茹撕破脸面,非要萱姐儿不可。
果然,建安伯听到“九小姐”这三个字时,脸色倏然青了,他一双凌厉凤眼如冰锋般瞥向侯夫人,盯视半晌才讥诮问道,“岳母以为如何?”
他属意明萱,倒并非是因为有了私情,一面之缘,哪里能论到情意上去?不过见她处置前未婚夫所遗下的聘礼时,果敢大胆,并不似寻常女子,心中生出几分好奇意动罢了。谁料想他那“素有贤名”的好妻子,临死之前还想要摆他一道?她为了儿子的心思也算可以理解,只是她这般曲解怀疑他的人品,当真令人齿冷寒心。
梁琨心里知道,侯夫人如今心思皆在宫中的顾贵妃娘娘身上,是不敢公然做这李代桃僵的事体,否则也不会想着暗箭伤人的伎俩。何况他身为顾家女婿也有十年,对永宁侯那门外室的传言也尽都知晓,侯夫人心里不喜这位九小姐,是断然不肯将外孙交至她手上的。
这样看来,今日这事,不是底下人陷害的手法不干净,便是侯夫人被反将了一军?
他抬头望着脸色尴尬不知如何作答才好的侯夫人,脸上神情越发阴冷,出声追问道,“岳母,您以为此事如何?”
侯夫人也算经过事的,到底还是有几分急智,建安伯这连番追问下,她并未乱了阵脚。不过微整神色,脸上便有笑意盈然,“贤婿觉得好,那我便觉得好,俗话说再娶由己,原该是由贤婿自己选的才好。”
但她心里到底还是不甘,想了想便又说道,“只有一桩,芜姐儿怕是配不上贤婿你,她的生母原是……”
“岳母多虑了。”建安伯打断了侯夫人的话。
他一扫方才脸上的戾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芜姐儿的父亲是世袭一等永宁侯,芜姐儿的母亲是禄国公嫡女二品侯夫人,贵妃娘娘是她亲姐,这等出身,芜姐儿怎会配不上我?”
这是在逼侯夫人将明芜的名牒改至她名下,记为嫡出。
一旦侯夫人将顾明芜记在了自己名下,成为永宁侯嫡女,明芜出自谁的肚皮便不再重要。等明芜成了建安伯夫人,怎还会有人非议她生母的出身?
侯夫人脸上神色变幻莫测,终是咬了咬牙认了下来,她点头说道,“贤婿说得是。”
莫提心中有多懊恼悔恨,但此刻却不得不应下来的。
这事算是敲定下来,众人各怀心思,只有梁家二老太太满心欢喜。
这时,暖帘微动,小丫头上前回禀,“七小姐和九小姐回来了。”
建安伯将头抬起,看到珠帘涌动,穿着灰狐狸毛大氅的明萱沉静如水地进了内厅,她面容秀美,虽不是那等秩丽绝色,却也有见之莫忘的神采,心下便觉有些可惜。
随即见她行礼叙话从容静默,表情仍自恬淡,眼神中也不见半分跃动欢喜,便也明白她心里想必是从不愿意与自己结亲的。那日月牙门前她掷地有声的话语言犹在耳,她说“遇人不淑这种事,一辈子遇到一次已经够了,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的”,建安伯不禁苦笑,自己声名狼藉,年岁又大,还是以鳏夫身份娶她,自然算不得什么良配,也怪不得她不愿意。
他素来不愿勉强人的,也就彻底断了心中最后一丝涟漪。反倒瞥向在明萱身旁俏然立着的明芜,身形纤细窈窕,长相娇美动人,见他看她,目光对接处,先是一阵羞怯,随即又微微抬头,眼波流转,发出盈盈亮光。
建安伯眸色微深,嘴角漾起嘲讽微笑,事已如此,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顾明茹得知此事的表情。
等回程时候,明萱便知道,明芜的谋划应已是成了。否则侯夫人脸色不会那样勉强,太妃也不会对着自己那般安抚示意,她心情紧张极了,带着几分雀跃,又庆幸自己赌对了一次,虽帮了明芜,恐惹得侯夫人不快,但将自己带离出困境,能有时间再作筹谋,便比什么都强。
这时代,女子独自生活万般艰辛不易,年少时靠父母庇荫,出嫁后便仰赖夫家。
她不是那等极富野心的女子,穿越时也并无随身携带逆天本事,能够翻手为云扭转朝局,覆手为雨震荡社稷;她没有绝世容貌才情,并不能引得天下间出类拔萃的男子都倾倒在她石榴裙下;纵然商科出身,在投行工作,但彼时与此地相差太多,她纵懂些皮毛,也顶天能将铺子管理得好些罢了,实在做不到垄断周朝商业经济,能令自己孑然独立于朝堂政治间。
反常即妖,明萱不想挂墙头被烈火烹烧。
她所求不过一生顺遂,岁月静好,倘若管好自己的那颗心,其实不管将来嫁到何等门第,未来夫君是何等样人,家中是否清静,人口是否复杂,都是很容易做到的。
明萱不由自主地弯起嘴唇想,她的择偶标准真心不高,只要对方不是五服内的表哥,不是道德伦理上她无法接受的姐夫或杀父仇人,不是残暴成性的虐待狂,那便好了。
倘若能有幸遇得良配,那自然最好,她也有信心会将夫君炼成绕指柔,倘若没有这份运道,那也无所谓的。她需要的并不一定是一个丈夫,而是孩子的父亲,她想要的也并不一定是一个家,而是能够遮风避雨的屋檐。
等回了永宁侯府,明萱并未径直回去漱玉阁,而是先去了安泰院。
朱老夫人听她将建安伯府的遭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心中也替她欢喜,祖孙两个搂着又哭又笑了好一阵子,朱老夫人才整了神色说道,“我原就怕你大伯母会使这样伎俩,才叫严嬷嬷也陪了过去,若不是芜姐儿黄雀在后,恐怕这回你就吃了大亏。”
她冷哼一声,“这样也好,让她和芜姐儿互相算计去。”
明萱抬头有些后怕地说道,“孙女儿真没想到建安伯会就这样认下来的,大伯母既说他想要的是我,怎么会将错就错咽下来呢?”
朱老夫人便笑着说道,“建安伯心里明镜似的呢,他总不好在婶娘和舅母面前拆穿你大伯母和你大姐姐的把戏吧?纵是为了两个哥儿的脸面,也要忍下的。再说男人嘛,又不是情深到非君不娶的地步,原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她顿了顿,“芜姐儿生得美貌,又逼了你大伯母将她记入嫡出,他也没有什么损失,何况还能恶心你大伯母一回。想来,建安伯心里怕是早有积怨了的,这回趁机撒了出来罢了。”
明萱也深以为是。
朱老夫人却忽又开口说道,“萱姐儿,芜姐儿好算计,这回迫不得已你配合她做了一回戏,以后可切莫再与她搅到一处去,你现下虽不必再嫁建安伯,可以后能配什么人,却仍旧要你大伯父点头的。”
明萱心下一凛,忙点了点头,恭敬回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