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深秋季节,满院苍翠渐消,四面篱笆上茂盛的绿藤肥叶经霜露打过,垂蔫枯萎,却留下累累瓜果给人一种秋实的喜悦感,那片片黄叶在风中飘零虽然秋韵十足,总不免让人生出些许愁绪,乔不擅长伤春悲秋,除了偶尔想想前世亲人发一阵子呆,也想想黄文正,奇怪总念念不忘那家伙,好像这辈子找不到他不甘心似的。
平淡安静的生活日复一日,毫无新奇之处,乔完全把自己当潘家人,跟着四蛟融入莲花村人的生活中,连话口音都跟地人一模一样,不知底细的就初次见到她,百分百把她成土生土长的村孩。这样她还能寻找到些乐趣,汪浩哲不拘着她的时候,可以出门跟着孩童们混,上山下田,帮大人们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从入秋收谷入仓到旱地里掰苞谷、拔黄豆杆、犁地捡红薯,她都经历过了。虽然出不了大力气,但辛苦流汁了,品尝到了农家丰收的乐趣,看着新围起来的新院落里搭起一个个冒尖的谷仓,里边不是稻草,而是货真价实的粮食,她真切地体会到了潘富年夫妻心里的踏实欢乐。
农人,时刻惦记着的就是土地和粮食,给他再多的银子,他也只是高兴一时,而辛苦流汗一年,亲下满仓满屋属于自己的谷物,才能让他的喜悦充实而踏实。
汪浩哲还是一如既往的离,不见外人,自从他身体康复,行动自如以后,连前院潘家人也不能常见他的影子了。
他的伤病完全好了,乔磨着曾大夫得了一种去痕药膏。每天早晚涂他脖子上的长条疤痕,收效不错,半年下来那道疤虽然没有完全去掉。却也逐渐淡去,大热天衣领低些看去没那么显眼了。身手已练得回复轻灵敏捷,愿意的话。走路可以没有声音,来去如风。乔最不喜欢这种叫做轻功的武功。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他在榕树下的厨房做好饭菜,跑出去朝木楼里的人喊一声“哥哥来帮忙”,这才刚转身进门,背后就伸出一只手
“这个我来拿”
被他吓过两次,死了无数个细胞。以后再不敢喊他帮忙了。
汪浩哲每天在厚院的生活很有规律,看书练字、修身养性、打坐练功,冥思苦想是为了尽力努力恢复记忆,其他的都还好,唯有记忆总是恢复不过来,就像是一道关卡,他冲不过去
他很苦恼,但这动摇不了想离开此地的决心。
虽然想不起从前,参不透以后,但他不应该过这种安宁静好的平和生活。他有梦境,梦境里刀光剑影,危机重重,无穷无尽的责任感压迫着他。催促着他,梦中表露出来的各种情绪才像是真正的自己潜意识里他觉得该走了
乔却是一副陷于世外桃源的陶醉模样,他不喜欢颠簸流浪生活,在这儿多好啊,有吃有喝有这么好的木楼住,不想走了
汪浩哲只当他孩子话,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贪玩,有时候还任性,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想回到故土家园。以前一切由弟弟做主是因为做哥哥的身上有伤动弹不得实在没奈何,现在完全好了,真正要离开的时候根不用跟他商量,睡梦中直接带走就是了,省得他一时舍不得吵闹起来惊动了别人。
机灵的乔似乎觉察他的心思,对他,他们是从北边下来的,想来故乡应在北边大都,弄不好就是京城从吴州往北,最直接最快的途径是运河,但眼下已进入十月,年底商船繁忙,一般不肯带闲客北上,兄弟俩又没那么多钱单独购船租舟,冬日长期在河面上行走恐怕不大好,不如等过了年,春暖花开,天气晴和,那时可以积攒到更多银子,也能做些妥当的准备,自己租艘船,不用与人搭挤人家的大商船,自由自在、日夜兼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故乡,不定那时候哥哥还能记起更多事了。
汪浩哲不置可否,乔不停叹气,能感觉到哥哥平静的外表下那颗噪动的心,但他真的不想大冬天冒雪北上,想想那种种彻骨的冰寒就害怕,汪浩哲脑子里的血块应该逐渐消失,他定是记起什么来了,要办那些放不下的大事吗到底是什么事
乔承认自己只是个贪慕享受的女子,缺乏雄心大志,历经两世,亲眼目睹自己明明死了,又以另一个身份活回来,天地间真的有一种不可知不可抗的力量,在随意操纵芸芸众生,她不做没能力办到的事情,只知道要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按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她真的很喜欢莲花村这个僻静安宁的地方,知道不可能久住,却希望等她再长大些,然后才离开,但显然是不行了。
不是没想过和汪浩哲分开,不舍得,由陌生人到密不可分,容易吗她喜欢依赖这个无意中捡到的哥哥,严厉起来冷冰冰霸道不讲理,明明不想骄纵却又总是不舍得拘束她,那种自然而来、发自内心的手足情不容置疑。那夜她病得迷迷糊糊,身上发热却又冷得发抖,汪浩哲不眠不休守着她,喂她喝药,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细语在她耳边着什么,温柔宠爱,像前世的哥哥在她哭闹时哄着不要哭啦给你吃冰淇淋带你去逛街去商场买东西
她记得自己当时了一句“哥哥我想你,我想回家”
汪浩哲回答她“哥哥都和你在一起啊好弟弟,天幸我们没失散,现在以后更不可能把你弄没了你坚持住,哥哥总会找到回家的路,带你回家”
病好了她常坐在廊沿下发呆,认认真真想问题还找不找黄文正还找不找那个亲哥哥
如果直接跟着汪浩哲走,便是回京城,汪浩哲的家,百分之百在京城
回京城也难啊,被黄家的人发现了不但自己跑不脱,还累汪浩哲一个罪名拐骗幼童。而回黄家后的境遇是什么,黄文正得很清楚凶恶的后母不可能放过她,即便不被当场打死,送进山里家庵,或是乡下农庄,就是想要同一个结果让她去死。当然如果是真正的黄文娇必死无疑,但她现在是汪乔,不一定会死,可那又有什么两样这样的家人实在没意思,还不如没有的好。
还有一个问题是汪浩哲,冯老过他恢复记忆后可能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还能保留受伤以来的记忆,一个种是完全不记得这期间发生过的事了
如果是后一种那她岂不是很惨跟在他身边,走着走着,忽然某天他脑子一激灵,回头不高兴地赶她你这鬼,总跟着我做什么快走开,找你家大人去
到那时恐怕很难解释,依照汪浩哲的性格,从他对待四蛟、三妞、妞妞的态度来看,他其实不喜欢孩子,如果乔不是与他共患难的亲弟弟,难保他有这样的耐心相待。
但乔愿意试一试,不去找黄文正,如果哪天汪浩哲要走,就跟他走
劝汪浩哲不要忙着离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日冯老为汪浩哲免费医治,开了千金方育迫着德仁药堂掌柜垫银子按方捡药,八百多两的药费呢,乔答应过要还回去的,喜来登生意兴隆她最高兴,因为即便不露面,郑大婶每月发酬劳时总不会忘记她,来银子不乱花紧着攒是足够还了的,奈何兄弟俩都是花钱的高手,以前只是乔一个人花,后来汪浩哲时不时地会失踪,晚上出去走走直到黎明前才回来,乔能肯定他不是出去打家劫舍,没见拿了什么进门,随手系在他腰间的荷包里不管有多少银子,回来一摸准不见,他不,也不好问他用到哪里去了,所以一直到现在,乔攒来赞去还差两三百才够还药堂掌柜,再要准备些银子路上花费,算一算,总得过了年才能启程。
汪浩哲听从了乔的建议,为让他更安心些,乔勉为其难牺牲自己,跟他学那什么飞花摘叶,只觉得那个简单易学,还好玩,管他练什么内功,只要手指上有个准头就行了。因此她学着学着,摘树叶变成捡地上的石子,扔梨树上的秋梨一扔一个准,把四蛟羡慕得哇哇直叫,汪浩哲在木楼窗口看得无语又无奈只练准头何需费劲教这个亏他白天黑夜冥思苦想把相关内功心法默背出来,整理成册,唯恐他看不懂,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写的正楷字看样子要乔学武真的是太难了,他没兴趣,也没有长性。
十一月初,大牛晋升当爹,李秋香生了个七斤重的女儿。潘家人欢喜不尽,连日来道贺的亲友络绎不绝,乔喜欢那个新生的娇娃,守在摇篮旁看个不够,半天不挪窝,李秋香也不避嫌,只当她是孩,潘二娘却来轰她
“男孩子家,别学二虎四蛟那柳条样,学学你大牛哥,做事干脆麻利过几年你也长成个大爷了,总跟女人堆里窝着可没这规矩,再喜欢侄女儿早晚来看一眼就行,该什么还干什么去”
这一番话却招来几个反对的声音。
“娘我怎么就是柳条样了我歇了那几个月不是伤着腿了嘛,我以前干活可不输给大牛哥”
“我也不是就乔爱混女人堆,我又不是,干嘛要把我也扯上来”
“混女人堆怎么啦女人堆里照样能做出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