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谁想杀我?”
赵毅身上散发着淡淡杀气。他面无表情,就连眼眸深处的神色都有些木然。这让少校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在战场呆久的人都知道,这是沾染了太多杀戮者,以及对一切事物都丧失兴趣,大脑思维只存在疯狂与野蛮,冷漠与凶狠时,最普遍,最常见的表情。
他,他绝对不会放过我。
“告诉你,我也一样是死”
少校惨然一笑,鼓起腮帮,用力狠咬牙根。一股淡淡的苦杏仁气味儿,立刻从他的口腔内部飘散开来。紧接着,他的身体如同神经质般急剧抽搐,紧密咬合的牙齿缝隙当中,渗溢出大量浓白粘稠的涎沫。仅仅只过了几秒钟,口鼻间的呼吸被彻底阻断,充满血丝的双眼,也失去了生命的光芒。
赵毅平静地望着死去的少校,慢慢松开卡住对方肩颈的手。
在S12,他从老兵口中听过许多关于氰化物的介绍。很多杀手都会在牙槽内部安装这种剧毒化合物。对于酷刑或者无法吐露真相的逼供,死亡的确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宁愿死也不愿意开口其实,死人一样无法保守秘密。”
赵毅嘴角掠过一丝狰狞,他拿起格斗刀,抓紧少校的右手,从食指和中指上用力削下指甲,小心翼翼装进自己的贴身衣袋。
很少有人能够从地球联邦人口普查总署的监管下遗漏。无论对内控制,或者对外戒备,联邦都需要详细的人口调查资料。显然,反联邦的泛联合军,不太可能与这件事情扯上什么关系。尽管赵毅现在没有从人口普查总署调阅资料的权限,但并不意味着,以后没有诸如此类的机会。
地球联邦军总部的主体建筑,是一幢三十多米高,占地面积超过六百万平米的灰色大楼。从空中俯瞰,外形类似于欧洲古代棱堡,却又明显可以看到东方式的层叠飞檐痕迹,甚至还有古希腊的神庙式柱群总而言之,没有能够作为主体导向的建筑风格,却拥有各种古代文明的综合细节。复杂、凌乱,感觉就像无数傲慢且无法接纳其他同类的建筑师,各自占据大楼一角,绞尽脑汁在所处位置堆砌出自己最喜爱,也是最为推崇的修造物。最终,这些从无数角落延伸过来,在中央部位汇聚起来的砖石混凝土,以根本不符合美感的方式被强行揉捏,成为这种无比古怪,也被所有人都不满意,却任何人都无话可说的异类。
这在很大程度上了地球联邦目前的现状————从原来各个国家演化而来的加盟地区,都想要在联盟内部占据绝对主导。可是,总有截然相反的声音对此提出抗议。相互扯皮,喋喋不休的争论,明面或者暗中的牵制国家形式虽然已经消失,却是以“地区”或者“家族”的名义,成为联邦内部最大的矛盾因素。如果一定要在这种奇怪而混乱当中,找出足以代表人类社会进步的标志性符号大概,只有被绝大部分人认同,基本色调淡绿,夹杂着旧时代美元与人民币双重典型特征,被称之为“联邦元”的货币。
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从联合军总部大楼东面的走廊尽头传来。节奏很快,明显超过正常的行走速度。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光线,在地面上照出一条条被墙壁间隔的光幕,也使得随着撞击声逐渐接近的身影,拖伸出昂长且迅速移动的阴暗部分。
杰拉尔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他的眼珠里燃烧着火焰,这种随时可能引发狂暴的情绪,使他本就过度魁梧的身体,从特别订制的特大号制服下面迅速膨胀起来。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顶凸着高弹布料,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起伏。略微朝前倾斜的脖颈上,爬满一条条粗大的血管。随着口鼻间喷发出粗重的呼吸,它们也在不断地跳动。配合超过两米二零的身高,以及棕黄色的卷曲乱发感觉,仿佛是一头已经被激怒,正在寻找发泄目标的可怕狂狮。
联邦军总部供职的公务人员很多,即便是在正常值班情况下,这幢建筑当中也有近两万名留守者。现在正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递交文件的文秘,负责安全的卫兵,匆匆往来于各个房间的参谋军官,以及身穿平民服饰,实际上却是某个部门的特殊成员等等很多人都看到了杰拉尔德,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迅速躲入房间进行回避,或者飞快走到墙壁与房门的凹处保持静穆。杰拉尔德狰狞的面孔,以及肩膀上显赫的少将徽章,被无数道目光默默注视着。军衔、嚣张,加上如山脉一样高大厚重的身体,使那些来不及避让的人,只能尽量背贴墙壁,挺胸收腹屏住呼吸,为他让出足够宽敞的通道。
“咣————”
他走到悬挂着“第三参谋计划处”的房间面前,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将门粗暴地一脚踢开。
这是欧格。汉密尔顿少将的办公室。
屋子里的装饰格调非常奢华,很多家具都带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风格。作为房间的主人,欧格少将显然没有想到,会有人以如此野蛮的方式直接闯入。他愕然地怔住,呆呆望着从破裂门框当中大步走进的杰拉尔德。来不及缩回原位的双手,仍然还停留在刚刚被自己扯破黑色裤袜,露出雪白肌肤的秘书双腿之间。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上尉。她处理这类突发事件的经验,显然要比自己的上司更加老到。没有尖叫,脸上也没有尴尬或者羞惭。她不动声色地并拢双脚,从不为旁人注意的角度,迅速放下被拉至臀部的军制短裙。做完这一切,她从办公桌上拿起几张不知道具体内容的纸,朝着明显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欧格少将欠了欠身,以最稳重的语气说:“将军,我待会儿再来找您签署这些文件。”
失去栓扣束缚的房门歪斜着。它甚至无法合拢,只能虚掩,勉强充当遮挡绝大部分好奇目光的屏障。
“你忘了应该先敲门————”
欧格少将恼怒地握紧拳头,态度强硬地望着站在桌子对面的杰拉尔德。他还没有完全从几分钟前的震撼完全清醒过来,这使他的皮肤看起来越发显得苍白。
虽然,他本来就是个白人。
杰拉尔德没有说话,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摞照片,重重扔在桌面上。
尽管这个时代已经能够进行全息图像的远程传送,可是作为保留证据必不可少的方法之一,照片这种古老的东西,仍然有其存在的价值。
画面,应该是一个凶杀案现场。触目惊心的血迹和碎肉,成为每一张照片无法被忽视的关键元素。分别拍摄下来的三名死者,相貌也非常清晰————除了身为情报主官的莫维斯,就是另外两名分别佩有少校和中尉徽章的联邦军官。
“他们不是一百七十九师的人。我查过这两个家伙,信息中心的现役军人名册里,根本就没有他们的档案————”
杰拉尔德俯低身子,双手分开杵在桌面上,骨节粗大的手指,重重摁在一张同时拍摄到除莫维斯外,其他两名死者的照片上。瞪圆的双眼死死盯住欧格,爆发出雷鸣般的咆哮:“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的打算。你应该感到幸运————现场没有发现那个孩子的尸体。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测或者某种意外我会让你陪葬!让整个汉密尔顿家族为此付出代价————”
强烈的敌意和愤怒,使欧格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从惊愕当中冷静下来的他,把刚刚看过的照片朝桌子上一摊,双手十指交叉平摆,故作轻松地干笑几声:“尊敬的杰拉尔德将军,你似乎走错了地方。参谋计划处并没有对案件查处的能力。你应该把这些东西送到刑侦部门,或者把它们交给警察总监。他的办公室就在北区六十五号房间。不远,从这里出去,左转,再”
“嘭————”
话未说完,杰拉尔德巨锤般的拳头已经凌空砸下,狠狠撞击着横栏在两个人中间的办公桌。厚达五公分的木制桌面被生生砸烂,整个桌体从中间断开,分成一个不规则的,被无数木屑与粉尘笼罩的“V”字。
“收起你这些无聊的把戏,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语言游戏糊弄的蠢货。如果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揪出你的舌头,看看它到底能被扯到多长?”
杰拉尔德脸上的肌肉颤抖着,脖颈上蜿蜒盘曲的血管不住地蠕动。他面色狰狞地盯着欧格,口气森冷地说:“我提醒你,把肮脏的爪子趁早收回去。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同类事件,你最好从现在开始为那个孩子祈祷。否则你会后悔,这辈子不应该成为人类。别忘了,我也曾经是整编八十一师的人————”
如果以“礼仪”这种东西作为衡量标准,人类将被划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群体————“野蛮”和“文明”。
毫无疑问,杰拉尔德显然属于前者。
这位从最底层士兵积功晋升上来的将军,至今仍然保存着某些特立独行的习惯。他喜欢带有鲜红血丝的三分熟肉排,面包的佐菜往往是大蒜而不用黄油,豪饮伏特加而不是小口抿品陈酿葡萄酒餐饮,仅仅是人生投影的一部分。粗豪直爽的习惯,使杰拉尔德很容易与低级士兵融为一体,却被诸多地位等同或者更高的将军、政客所轻视。在上层权贵的圈子里,甚至流传着他曾经吃过人肉,以及活杀战俘用人血酿酒等等一系列可怕传闻。但是必须承认————在赤/裸/裸/面对面的时候,类如欧格这种自诩为“文明”,利用权术将他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种种伎俩,彻底丧失了效果,根本无法抵挡那种如同洪水倾泻般疯狂的怒火和杀意。
杰拉尔德显然没有记住欧格先前“请敲门”之类的字句。他冲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口浓痰,转过身,走到门口,再次飞起一脚,把歪斜的门板踢得粉碎。没有留下任何话语,怒气冲冲地消失在廊道拐角尽头。
人影,从一个个房间里走出。他们不断观望着杰拉尔德消失的方向,也有人探头探脑朝破碎的房门里悄悄偷视。沉寂的走廊渐渐恢复了热闹,七嘴八舌的议论,将这片本该严肃冷漠的空间,彻底变成嘈杂混乱的菜市场。不过,对于事件的主角,仍然呆坐在办公室里的欧格,显然要比已经离开的杰拉尔德更能引起人们的兴趣。那一双双从各个角落里释放出来,又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有怜悯,有愤怒,也有幸灾乐祸和漠然置之。而更多的,则是抱着与自己不相干的旁观表情。
两名将军之间的争斗,本身就具有极具吸引力。这相当于免费看了一场不花钱的大戏。而争吵当中被听者默记下来的内容,也如同无形的幽灵,在整个联邦军总部迅速传播开来。
(招副版主两名帮助管理书评,有意者请在讨论区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