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端午节在西苑莫愁湖闹出的那一场事情,皇帝并不曾大发雷霆,只是不轻不重地将当值禁卫军官以及几个负责西苑围猎的勋贵和文官叫来斥责了几句。然而,这今天一大早工部就已经忙着抓丁役去那边营造边墙,这种亡羊补牢代表着什么,却是谁都能明白的。若是平常日子也就算了,偏偏今日是万寿圣节,而更倒霉的是,竟被洛川郡王一下子捅了出来!
“原来工部倒是做事勤勉,这般会替朕拾遗补缺!”皇帝冷冷地朝六部官员云集的那个地方扫了一眼,随即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朕知道了,你退下。”
陈善聪这蓄势一击筹谋了不止一两天了,此时知道今天自己这一状告到了点子上,也该见好就收,当即叩头之后退回了座位。而等到他落座之后,他就发现旁边的兄长陈善晔悄悄打量了他几眼,当即装成没看见似的若无其事举杯饮酒,目光随即就落在了施施然站起的陈善昭身上。
“孙儿代父亲及诸兄弟,贺皇爷爷万寿圣节!”陈善昭上前行过礼后,这才直起身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函双手捧了,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率大军征辽东,兵至建州,建州女真诸卫望风而降,甘为驱策充当向导,最后于塔儿河大破叛军,斩首千二百级,斩杀叛将数十,俘获军民男女万余人,贼首舒氏族人及其党羽下属,尽皆落网。女真诸部望风归附……”
他这番话还不及说完,皇帝便突然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将捷报呈上来!”
“是。”陈善昭这才起身上前,双手呈上了捷报,复又回到原位跪下。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他就听到上头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缘何兵部未曾有此捷报?”
陈善昭有些愕然地抬起头来,踌躇片刻方才说道:“皇爷爷恕罪,孙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远在北地。从前但凡有送进京城的奏报,都会同样给儿臣送一份,以备路上有失。儿臣昨日得到了这份奏报。因今日万寿圣节,因而便权当贺寿之礼呈上。”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一时间廷上更是面色各异。众人都知道赵王虽是豪杰心性。但为人谨慎,断然不会没有报捷文书送到兵部,而单单给陈善昭送上这么一份。此时此刻,廷上竟是比之前陈善聪指斥工部擅拉夫役更加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皇帝打破了这沉寂。
“好一场胜仗,正在朕万寿之日传来捷报,正是天降吉兆!”皇帝示意身边的内侍斟酒,随即霍然站起身说道,“朕谨以这一杯,贺此次北征大胜!”
距离皇帝近的人。都能看见这位君王的满面红光,显然,皇帝的高兴并不是装出来的。然而,尽管人人因此而起身附和,最后一杯酒饮尽。四下里都是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但更多人的心中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当这一日的午宴结束时,其他诸王和勋贵大臣们敬献的礼物早已经被人抛诸脑后了,甚至连太子精心设计的那文治大礼也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洛川郡王陈善聪揭开的那冰山一角,以及赵王北征再次大胜的影响。以及那莫名其妙没有被兵部送上来的报捷文书。而相比这些,陈善昭却并没有给别人和自己套近乎的机会,只和淄王陈榕笑着攀谈几句,一出宫就径直回了府。
由于武宁侯顾长风还在外头征战,太夫人昨日从宫中回来,便吩咐上下严禁随便外出。然而,这一日万寿节朝贺,顾镇身为嘉兴公主驸马,而顾铭身为勋卫,一个位列勋贵之中,一个则是负责宿卫,全都在宫中。待到散场的时候,顾铭脱不开身,顾镇却是匆匆赶了回来。
而章晗昨日从陈善昭那里得知了西苑围猎出的岔子,再加上陈善昭突然去长宁宫中知会陈榕前去乾清宫,她就知道这几日只怕又是多事之秋。因而,她在支摘窗内看见顾镇面色阴沉地径直进了太夫人的正房,紧跟着不多久,王夫人也赶了过来,她便知道必然是今日寿宴又出了什么岔子,一时只觉得心中颇为不安。
尽管陈善昭告诉她父兄平安,可她身在京城,又在顾家这样的豪门世家,牵一发而动全身,怕就怕那种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的危机。
思来想去,她便索性打起帘子到北屋去看张琪。见人坐在书桌前正在认认真真地临帖写字,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凝香不要出声,随即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张琪身侧,见那笔下一个个字已经颇为娟秀纤巧,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看到张琪手腕一抖,那一捺收不住,一时满脸懊丧的时候,她方才开口说道:“运笔讲究的是收放自如,还有,手腕不要那么沉,放松一些,人不要僵着,否则写的时间长了容易累。”
“啊,晗妹妹你来了?”张琪连忙放下笔,正要站起身时,被章晗按了按肩膀,她便又坐了下来,随即笑眯眯地说,“好容易才学会了一点诀窍,可一不留心,还是容易写错……”
“没事,多练习练习就好了。”章晗一面说一面笑着拿起笔来,和张琪示范写了几个字,正在轻声提醒该临哪几个人的帖子时,她就听到外头传来了晚秋提高嗓门的声音,忙放下了笔。下一刻,她就只见晚秋引了白芷进来。
“晗姑娘,白芷姐姐来了。”
白芷恭恭敬敬地向章晗和张琪行过礼,随即便笑容满面地说道:“奴婢是来向晗姑娘道喜的。今日万寿节午宴上,赵王世子呈上了赵王的捷报,说是得了大胜,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淄王殿下亲自向赵王世子求证过,说是晗姑娘的父兄都安然无恙。而且还立了功,所以驸马爷从淄王殿下口中得知之后告诉了太夫人和二夫人,太夫人特意吩咐奴婢禀告晗姑娘一声!”
陈善昭竟然在寿宴上送了这样的捷报?
章晗又惊又喜,而张琪却反应更快些,连声对凝香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打发白芷姐姐报喜的赏钱?这样的好事,她第一个报喜怎么都该重重赏了!”
白芷见竟是张琪越俎代庖地打赏。一时间更觉得这姊妹两人感情极好。因而当张琪留着她坐下,又细细问事情原委的时候,她自然是把太夫人把自己召进去吩咐的情形全都说了。只颠来倒去,也就是知道赵王率军大破叛军,斩获无数。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而章晗虽有些不满足这消息的单薄,可转念一想,太夫人能知会自己一声,也都是看着赵王此次大胜的面子上,否则她父兄那样的品级,还不至于让顾家人留意。因而,她又亲自谢了白芷,便婉转打探太夫人眼下心情如何,自己是否能过去道个谢,当白芷微微沉吟了一会。有些赧颜地说驸马爷刚走,太夫人仿佛有些困倦不便见人时,她那欣喜不禁打了些折扣。
然而,这一夜的章晗仍然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安稳觉。尽管早就从陈善昭几次的明示暗示中知道那边打了胜仗,但毕竟和过了明路的捷报不同。她不知道男人们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只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亲人安危得到了确保。直到次日早饭过后,芳草步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说出了从厨房媳妇那儿听到的传言时,她才为之大吃一惊。
昨日皇帝寿宴上,陈善昭呈上捷报,但兵部却是事先并没有奏捷!而陈善聪更是在之前告了工部一记刁状!太子精心设计的献礼。在这两件事的打击下,顿时完全显不出来了。
然而,这一天也就是万寿节次日上午,当武宁侯府再次得到内侍传信,吩咐摆香案预备接旨的时候,上上下下全都有些意外,但仍是又一次忙碌了起来。太夫人和王夫人这两位有品级的忙着让人预备诰命礼服,就连管家仆妇都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的新衣裳。而章晗和张琪自忖自己乃是顾家外眷,依旧一如往常那样呆在屋子里。然而,章晗正一面翻书,一面思量陈善昭是不是在昨日这寿宴风波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一个人影突然撞开门帘冲了进来。
“晗姑娘,请赶紧梳妆换衣裳!”
章晗见是绿萍,不禁一愣,待听明白了这话,她顿时更糊涂了。然而,绿萍也来不及解释,连声把芳草碧茵等几个丫头都叫了进来,甚至顾不得和张琪解释,径直连扶带拉地把章晗按到梳妆台前坐下,三两下松开了那个简简单单的纂儿,还有那三两样寻常的发饰。她正拿起木梳要给章晗梳头,手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按住了。
“先不忙,绿萍姐姐能不能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晗姑娘,宫中的天使是来给您传旨的!”
章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整个人都木了,虽说耳边只听得张琪连声追问绿萍,但她自己却半点实在的感觉都没有,直到白芷送来了一大堆首饰,道是顾钰说让她随便挑,她才陡然之间醒悟过来,随即不容置疑地伸手一推那精致的梳妆匣子。
“不用这些。”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满脸错愕的绿萍和白芷,还有旁边的张琪和那几个丫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平日我是怎样见人,今日就怎样去接旨,换一件鲜亮些的衣裳就够了!”
能传给她这一介女流之辈的,不可能有别的旨意,只有婚旨。她竭尽全力这许久,却不想仍然命运操之他人之手,可事到如今,不管是福是祸,她都要以本色去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