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钦州判官郭卫墀原籍是江西,崇祯五年到现在这个任上,至今已经有些年头了。他不是科举出身,搂钱行贿的本领也不出众,故此在任时间快满了,接下来会被打发的另外哪个角落去,他还一无所知。
既是州判,他当然要掌案侦,徐林到这里打点时,往他府中送了一百两银子――对于他这个穷州判来说,这可是一大笔银钱。也正是因此,他对于徐林托他照顾的“俞公子”极是好奇,这个徐先生已经是出手豪绰了,能支使他来打点的“俞公子”又是哪里的大人物?
因此,当长门墩、青鸠墩的兵丁把异状报与州府时,郭卫墀便得到消息,知道那位“俞公子”买下的地界开始大兴土木了。
从新襄到州城,不过一二十里路,又有水道可通,郭卫墀已经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跑去看看,墩兵报告中说的“一夜起屋、二夜建村,三夜之后则墙寨俱备矣”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日墙寨俱成……噗,这世上哪有这等事情,除非那位俞公子花了老大手笔,召集千人来筑墙。钦州如今人烟稀少,他到哪里去召集千人!”
正想着这事情,突然间有差役来报:“大人,有人送名刺来拜。”
“拿来我看。”郭卫墀接过名刺,钦州来拜望他的人可不多,上有知州下有吏目,他这州判虽然是从七品的官,可夹在中间大多时候只是摆设。
“襄安……俞国振拜上。”
看着名刺上简单的七个字,郭卫墀觉得很荒唐。
这厮莫非以为自己是当朝阁老,只写下一个籍贯和名字,别人就认识他么?而且这襄安,也不是什么大地方,至少郭卫墀想了半日,也没有想起襄安在哪儿。
他看着那差役:“来人呢?”
“正在府外候见。”
“请他进来吧。”郭卫墀懒洋洋地道:“让他在前边等会儿。”
此时天热,郭州判又无甚公务,正缩在后院纳凉,身上衣着自然是不整的。等他整理好衣冠,又小憩了片刻,再出来相见时,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然后他看到俞国振笑吟吟的脸。
“你就是……什么什么振?”见他不赶紧上前行礼,郭卫墀心中不快,便沉声问道:“为何见了本官……不下拜?”
“襄安俞国振。”俞国振指了指自己,然后起身微微一拱手:“在下来此,是受人所托,给郭大人送礼的……自然不必下拜。”
“受人所托,给我送礼就可不必下拜?”郭卫墀觉得极是好笑:“谁人让你送礼来的?”
“南京守备太监治下的一位公公……郭大人请看信。”
这信是真的,俞国振为了方便行事,专门找范闲索要,当时的理由就是淡水河珠市场已经饱和,他要亲自至钦廉、合浦一带,看看能否种海珠。
这可是一笔巨大的生意,向来合浦珠就是敬献给皇室的贡品,但是近百年来因为捕捞过甚,合浦珠产量逐年下降,前面有一任天子,耗费了四万两白银,才捞得合浦珠不足一斤!
因此,范闲当然明白这件事的价值,不过因为俞国振说还只是去摸索,没有打包票能成功,他也不敢就此将这报与崇祯,更不敢直接下公文令地方协办。
他能做的,就是去南京吏部翻档案,翻出这位钦州府的二号人物――知州他都不敢通报,怕那知州一时想不开,想要展示一下读书人士大夫的清高劲,不但不帮忙,反而大骂一声“阉货”然后使绊子。
钦州府未设同知,故此州判郭卫墀便是二号人物,而且此人并非举人,倒不虞他玩出欺世邀名的勾当来。
“南京守备太监……”
郭卫墀被扔在这穷乡僻壤里乡了,乍一闻这个名字尚未反应过来,但旋即他坐正了,脸色惨白:“厂……厂卫?”
俞国振笑而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郭卫墀觉得这个夏天天气分外的热,即使是坐在衙门内,却也与在日头下曝晒差不多。他抹了抹额头的汗子,将那封信拆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南京守备太监辖下内宫监范闲,因私事遣俞国振前往钦州勾当,请钦州州判郭卫墀多多照看。信末加了一句,闻说郭州判任期届满,到时在南京一会,当有所请教。
郭卫墀拿信的手抖了起来,他拿自己的小妾发誓,这绝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天气太热!
他能当官,走的不是科途,被发配到钦州来,显然是朝中没有后台的。但他觉得这一刻他的运气来了,他又看了一遍,确认在范闲的名字之上,除了按有“内宫监”的印记之外,还另有南京守备太监的印记,他心中的欢喜就更甚了。
南京守备太监,可是司礼监的外任,唯有深得天子信任者,才可担当此职。而这位内宫监的范公公,能在这封私信上也盖上守备太监印记,其能力之在,可想而知!
有了这样一位大人物撑腰,他郭卫墀,终于要熬出头了!
一念至此,他慌忙挺身站起,恭恭敬敬向俞国振长揖行礼:“不知贵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贵人恕罪。”
“郭大人何必多礼?”俞国振也不避让,待对方长揖过后将之扶起:“除了此信之外,范公公还托在下为郭大人准备了些礼物。”
说完之后,他向郭卫墀使了个眼色,郭卫墀会意,斥退了差役,不一会儿,堂外齐牛奉着一个礼盒走了进来。俞国振将礼盒放在桌案之上,然后将盒盖打开,露出其中金光闪闪的一排来。
“这……这……”
郭卫墀吓一大跳,自国朝定鼎以来,只听说给太监送礼的,几曾听说太监给别人送礼?而且他目测了一下,这里至少是数十两的黄金,对他这个穷州判来说,真是一笔厚礼!
“听闻钦州穷敝,郭大人在此受苦了。”俞国振笑道:“些许礼物,不足挂齿。”
郭卫墀不舍也不敢推辞,就连面上的客气都不曾多说,收了礼盒之后,他再看俞国振时的神情,就更加亲切:“俞公子自南直隶来,先前那位徐先生早有交待,下官还想着过两天便去俞公子处拜望,不曾想公子竟然先到了鄙处……俞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他也是急切着想要拍这位来自南京的贵人的马屁,说起话来甚至连官场的忌讳都不顾,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下于城西南新建了一个庄子,在长门墩与青鸠墩之间,有几件事情,要拜托一下郭大人。”俞国振也暗暗松了口气,这里毕竟是钦州不是襄安,他还没有什么根基,天高皇帝远的,若是郭卫墀不买范闲的账,一时之间他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因此他要在村寨初成之后再来找郭卫墀,这样便是郭卫墀有什么坏心思,他也有暂时的自保之力。
“俞公子只管吩咐就是。”
“其一,在下愿意花钱继续收购青鸠墩左近的荒地,还请郭大人出面,办成之后,少不得郭大人的好处。”
现在他有近百倾的土地,可是对于他的计划来说仍旧是不够用,而且他可以肯定,随着新襄的发展,周围的土地会越来越紧缺,因此他必须预先做好准备。
“好说,好说,青鸠墩左近,大多是荒地,神宗皇帝曾下诏,两广荒地,听任开荒,下官与新上任的孔目倪元琨招呼一声,造个册就是,花不了俞公子多少银钱。”郭卫墀满口答应下来。
“其二,在下需要大量劳力,将在州城与左近乡里张贴告示,招募良善做工,还请郭大人行个方便。”
“小事,小事,我遣差役与你张贴,俞公子只需给差役开些子鞋钱便是。”郭卫墀也一口应承,但旋即他一愣:“俞公子要在钦州左近招募良善做工?”
“正是。”
“这……俞公子怕是不知钦州习俗,此地土人男女,多愚顽而不知勤勉……”
郭卫墀滔滔不绝,他在钦州呆了三年,深知此地之弊,钦州居民虽然节庆之礼与中土相似,但是百姓的勤勉就相差太多,这里人靠种水稻与养牛为生,水稻虽是一年两熟,可是当地人却不精耕细作,因此产量极低;养牛水牛用于耕田,黄牛用于祭祀,有了病痛不求医问药,而是杀牛祷于鬼神,只要病痛不好,牛就一直杀下去,有连杀二十七头牛致家中破产却病依旧未好者。
说到最后,郭卫墀叹道:“钦州城中,倒还是雇得到些人手,四边乡野,除少数教化已深之外,连升斗都分不清楚,根本不可能出来干活啊。”
这个问题,俞国振已经有所发觉,他委托黄顺雇人,可是十天过去了,仍然就是最初的那不足百人,他原本以为那些中途离开的见着这百人的待遇都会回来,可直到现在也未有一人回头的。劳力不足,是一个大问题,俞国振微微皱着眉:“我倒是托了范公公打点,从中原招募流民来此,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近渴……下官倒有一计,钦州属县灵山,风俗与中原无二,男耕女织,皆极勤勉,灵山县户籍人口,还胜过钦州,若是俞公子愿意,下官可行文灵山,为俞公子雇请人手。”
“好,好,在下也实话实说,在下提供的工钱伙食,包管让来帮工的人满意,不至于令郭大人难做。”俞国振大喜道。
“俞公子还有什么事情么?”
“最后还有一事,我听闻钦州有不少蛋户,我要令这些蛋户为我捕鱼……还要请大人相助。”
“蛋户?钦州蛋户在册的却不多,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