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番话说的声音没有刻竟压抑,因此虽然是雅座,却也传到了外边,一个行商模样的人听到了之后,目光闪了闪。
在范震等人失手之后,方三儿得到了消息,立刻派出了新的探子,只不过这一次是真正的探子,平日里也就是游走四方的行商,卖些针头线脑儿之类的。
因此,他在酒楼中也是在最下的大堂里,喝的是兑了水最劣质的酒,叫的是没油少盐的菜,就是这样的东西,他还细嚼慢咽,象是在吃难得的美味。
所以楼上大多数对话他都听到了耳中,听到了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之后,他将剩余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挑起自己的货郎担儿,慢悠悠出了门。
街上的几个顽童正在你追我赶,角落里一个少年靠着墙晒太阳,那货郎看了他们一眼。他知道俞国振间接控制着这些孩童,让他们充当眼线。
这几个顽童对他显然产生了兴趣,不时往这看,只不过他民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担子。
货郎的担子里,一般都有给小孩吃的糕点糖果,因此这些孩子看他,倒也数正常。
货郎笑眯眯地呦喝道:“麦芽糖呐——桂花糕,三文一块……十文四两!小兄弟,可要一点尝尝?”
那几个孩子相互看了看,然后每人拿出一文钱来,在他这买了一块桂花糕,很快他们就为了如何分这一块桂花糕争了起来,一个个头大些的孩子将整个桂花糕都抢了去,撒腿就跑,另两个则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追过去了。
货郎露出一个笑,然后担起担子慢慢走开,他用眼角余光注意到,那个在晒太阳的少年原本是盯着他的,但当他卖了桂花糕之后,便将目光转到了其余地方。
“这襄安镇已经被那厮经营得铁桶一般,整个镇子上几百户人家数千人,只怕个个都是那厮的眼线,难怪万会长与范会长两位在场都失了风。”
货郎心中暗想,不紧不慢地出了镇子,向着别处行去。
一天之后,他便到了庐州,方三儿虽然换了住处,可是却没有离开庐州,得到货郎传来的消息,顿时一愣:“他确实说,是要在正月二十二日启程去桐城?”
“正是,小人听得清清楚楚。初时那厮还有些不情愿,大约是被范会长他们弄怕了,后来才勉强同意。”
“正月二十二日……这厮会不会设一个陷阱?”
“这就非小人所能知了。”
方三儿琢磨了会儿,这事情不是他能做主的,必须由教主来做决定才行。
“我这就回扬州……正月二十二日,好在还有一个多月,咱们有足够的时间。”方三儿说道,然而他旋即停住:“庞瘦子呢,他的情形如何?”
他最担心的是庞瘦子口风不紧被俞国振看出破绽来,如果那样的话,庞瘦子可是知道他在庐州的巢穴的。不过,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几天过去,俞家既没有报官告反,也没有找到庐州来,因此,方三儿又觉得,庞瘦子应该没有泄露秘密。
但还是要从货郎口里得到证实才行。
“庞传头已经登仙了,小人见着他的遗骸被送去官府。”货郎脸上有不忍之色:“遗骸饱受折磨,看得出,对方动了重刑。”
“好,好,我知道了!”
听到这,方三儿不但没有丝毫悲愤,反而露出大喜之色!
若是庞瘦子泄露了机密,他自然不会死,毕竟有他在手,俞国振才能指证闻香教教主王好贤还活着!
而且,庞瘦子为人勇烈,方三儿不认为重刑就能让他开口,已经抱了必死之心的人,肉体上的一点折磨算得了什么?
方三儿却是不知道,俞国振还有比肉体上折磨更难熬的手段,就算庞瘦子意志再坚定,在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之后,神志也面临崩溃,这个时候,许多问题他完全是潜意识在回答。
不过出于慎重,方三最终还是没有急着去扬州,而是在庐州等着进一步的消息。这段时间里,货郎与另外二人轮流在襄安附近转悠,他们的身份要么是货郎要么是铃医,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乞丐,又不是刻意去打听俞家的消息,因此他们自觉还算隐蔽,未曾被俞家手下识破。
俞家如今是襄安镇的焦点,原先襄安镇中宋家的地位与俞家相当,可现在俞家已经隐约压过宋家一头,关键就在于俞家的家卫。因此,俞家家卫的一举一动,都受到整个镇子的关注,用不着特别打探,消息就源源而来。
十二月九日,头七过后,俞家给在袭击中阵亡的几个少年择地厚葬,其丧葬之隆重,甚至不逊于一般的富贵人家。虽然随葬物品不多,可整个礼仪却是极庄重肃穆,在少年墓前,俞国振还公开扬言,必定要找水匪复仇,斩草除根不留孑余。方三儿注意到,俞国振所说的复仇对象,正是太湖水匪。
十二月十一日,葬礼过去才两日,俞家家卫以襄安巡检司的名义猝然出击,扫荡距襄安四十余里的一处水贼窝点,当场格杀截江水贼六名,活擒十一人。
十二月十八日,俞家家卫再度出击,这一次是进入霍山,与霍山贼战,击杀其十五人,破一座小寨而还。
两次出战,打得莫明其妙,看起来就象是俞国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泻,拿那些小股的水贼山贼出气。
然后随着年关将至,俞家总算安静下来,烹猪宰羊,开始庆贺新年。
这乡间的年味,比起苏州这样的大城自然是不如,但也别有一番韵味,柳如是在上次事后便大病一场,如今缓过气来,终于可以下地了,在襄安镇上见家家都张灯结彩,她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因此舒展开来。
“小官人,镇上的百姓,都在说今年可是托你之福呢。”回来之后,她笑眯眯地对俞国振道。
“哦?”见她高兴,俞国振也高兴起来:“他们怎么说的。”
“今年别院请他们做了不少事,给的工钱优厚,他们说从未有如此宽厚的主人家。”
柳如是转述的小镇居民之语倒不是虚言,今年仅别院扩建的工程就持续了大半年时间,这带得小镇的砖窑多雇请了十个帮工,而将砖拖运来,又让五六个闲汉天天混了个肚儿圆。
再就是修路,建房修路是大工程,也是需要人力多的,两者共请了四十余个帮工泥瓦匠,这就是几十户人家因此受益了。
至于每日里别院中近两百号人的吃喝,也是需要大量消耗的,同样让镇子里的菜农们得了实惠。
俞国振听了之后,笑了起来:“看来我上回给你说的经济之学,你已经领会到了。”
这些时日柳如是病了,俞国振每天都会抽些时间陪她,但两人干坐总是无趣,因此俞国振说些经济之学哄她入睡。原本以为这些东西会让她很快头昏脑胀,却没有想到,柳如是对于生产、流通、消费三大环节却是很有兴趣,问这问那的,竟然将商品经济的一些原理都听了去。
柳如是也笑了:“消费带动生产与流通,我大明的土财主们只知道将白银拿坛子装起藏在窖里,故此市面上流通的白银永远有限,朝廷不得不以纸印宝钞代之,可朝廷又没有足够的现银充当储备,加之滥印成风,结果钞法败坏……”
说到这的时候,柳如是看着俞国振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异样的崇敬,她以前以为,能写得好诗,敢说两句壮语,再有个好名声,那便是当世英雄,可跟着俞国振大半年之后,她彻底明白了,只有那些远远不够,能不能写好诗,根本不是英雄的必要条件,能不能经世致用,这才是英雄与否的关键!
“过完年之后,我会出去一趟,那段时间你和小莲要小心,不要再回镇子。”俞国振道。
“知道,知道,小官人要去给那方公子的父亲贺寿。”柳如是看着俞国振,眼睛眨了眨,抿着嘴露出了一丝娇俏的笑:“顺道还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俞国振愣了一下,那天他与方以智、孙临定计,可没有任何人听到,柳如是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眼中寒光闪了一下,笑着道:“你说我要办什么重要的事情?”
“自然是去见见方家那位女公子了,大家闺秀,出自名门,天资绝色,谈吐不凡,精通实学……”柳如是用了一连串的话语来形容,越说口气中的酸味就越发掩饰不住,最后她干脆“哼”的一声,将头歪到一边去了。
不过,她这模样,含羞带嗔的成份居多。因为说这番话,几乎就是将她的心意摆出来了。
俞国振微微愣住了,他原本以为柳如是是知道他要去对付闻香教教主之事,却没有想到她挂念的是这个!
“呵呵……你这话从何说起,方家的那位世妹,只是借我这儿避了风雨……不对,这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小莲说的,小莲说啊,那位方家女公子,还向小官人通了姓字,这可非同小可,大家闺秀之女的小字,如何能让一般人知道?”柳如是似笑非笑。
原来柳如是来之后,她聪明巧慧,在照顾人上确实胜过小莲一筹,小莲心中多少有些吃味,在看出柳如是对小官人由敬生慕之后,小莲少不得更是一肚酸水。要知道,这世上不嫁人的女子有之,不吃醋的女子可是绝无仅用,只不过是能不能忍罢了,故此小莲时不时地便提起那位方家小姐,柳如是如今耳中几乎都能磨出老茧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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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木头竹子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