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征点上烟,跟周锡舜面对面抽着,面带微笑,心头却在暗暗思量。
难道周锡舜真要把自己安排在新安区干区长?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又该如何应对?
从本心而言,彭远征是不愿意离开邻县的。在他的整体规划中,他有着彻底改变邻县贫穷落后面貌的雄心壮志——而如今,邻县这艘破船已经修补完毕,开始乘风破浪起锚远航。
但,作为市委书记,周锡舜如果执意要调他入主新安区,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他也只能选择服从。况且,这本身就是一种重用和提拔,作为下属,他不能不识抬举。
沉默了片刻,周锡舜掐灭了烟头,笑了笑道:“远征同志,工作上的事情随后谈。我有个初步想法,先跟你说说。”
“领导请指示!”彭远征笑着回答。
周锡舜笑笑,“你可能还不知道,三个月以前,市委市政府作出了筹建成立新安新区的规划思路。市里向省里请示后,省领导非常重视,指示我们尽快形成操作方案,运作落地。”
“原本,市里是打算将新安区的一部分划出去,以云水镇周边地域为主,建设新区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两者合二为一,趁着国家改革开放的东风,实现全市经济重心的北移。”
“最近呢,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觉得可以对这个思路进行微调。我认为,把新安区一部分划出去与邻县合为一体。撤县设区,整合各种资源,集中全市的力量,在北部规划建设新政治经济商贸中心圈……下一步,市委市政府将搬迁到北部。而现在的东部和南部区域,将保留重工业区域,作为老城区和工业基地存在。”
周锡舜的声音不疾不徐。彭远征听了大吃一惊。
这可是一个绝对令人震惊的发展思路!
或者说,这是周锡舜考虑已久但因为东方岩在任而无法推进实现的个人思路——这样的思路,直接将东方岩构建的“一个中心城区。四大经济强区,三个产业县域齐头并进”的发展模式斩断重来。
周锡舜扫了彭远征一眼,淡淡道:“你觉得咋样?”
彭远征长出了一口气。凝声道:“周书记,建设新城区毋庸置疑。市委市府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多重工业企业,无论是城区建设本身还是经济容量,都已经接近饱和,我市要想实现跨越性发展,必须要跳出这个框框的束缚!从这个角度看,我认为周书记这个思路是非常英明的!也是符合新安市实际情况的。”
虽然明知彭远征是在故意拍他的马屁,周锡舜还是心头感觉很舒服,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找你来。不是听奉承话,而是要听听你的意见和建议。”
“周书记,经济和政治中心转移,不仅需要巨大的财政投入,还需要时间和过程。同时撤县设区整合资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儿。而恕我直言,现在的邻县哪怕是整合进新安区的一部分,也不具备承载全市中心功能的资格。”
彭远征照实很委婉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看法。前面那一通是奉承话,后面这几句才是真正的个人意见。某种意义上说,他并不赞成周锡舜骤然将市区北移的“宏伟计划”。
周锡舜展眉一笑:“当然需要时间。我看好邻县未来几年内的发展,同时也看好北部地区巨大的发展潜力……这么说吧。远征同志,我至少还能在新安干五年,咱们就力争在这五年的时间内,做成这件事,就足矣了。”
彭远征一听周锡舜这话,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考虑得相当成熟,而且看样子肯定也得到了省里的认可,否则他不会“空穴来风”。
一念及此,彭远征肃然恭谨道:“我明白了,周书记。领导有什么指示,就直接吩咐吧。”
周锡舜朗声一笑:“我的意思是这样,我们一方面做行政方面的规划,完成相关手续,在年底以前实现邻县的扩容;另一方面,启动撤县设区。市里成立撤县设区工作领导小组,由我亲自担任组长,孟强同志担任常务副组长,你担任副组长兼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具体负责邻县撤县设区工作!”
彭远征应声领命,但同时又暗暗叹息一声。既然要撤县设区,那么,邻县申报国家级贫困县的事儿就只能不了了之了。不过,撤县设区后将会得到全市资源和财政资金的全力支持,这对于邻县而言,也算是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
而且,一旦邻县实现扩容——以云水镇为主的一部分新安区地域并入邻县,将在无形中推高邻县的经济总量。如果扩容年底前完成,再加上县里新上项目的相继投产运营,邻县1994年的财政收入和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不成问题。
“好了,基本上就是这个事儿。你回去之后,马上做好各项准备,我会安排市里跟你们进行工作上的对接。”周锡舜挥了挥手,“我一会还要开个会,你先回去!”
“好的,周书记,我这就回去准备。有什么事情,随时向领导请示汇报!”彭远征起身告辞离去。
接下来,周锡舜在随后举行的市委常委会上提出了这个事情。他是新任市委书记,又号称此事得到了省里的大力支持,其他常委大多投了赞成票。而事实上,建设新城区的思路市里早已有之,周锡舜不过是将这个思路扩展了几分、融进了一些个人风格罢了。
消息就这样传了出去,引起全市震动。尤其是云水镇等几个涉及将要并入邻县的工业经济强镇,更是议论纷纭。
市区北移,市委市府将向未来的“大邻县”搬迁——这意味着现在的中心城区新安区将成为“老城区”,不再作为新安市的政治经济枢纽存在——而由此,延续了几十年的历史地位,因之荡然无存。
新安区区长苏羽寰正在营运区委书记的位置,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心里凉了半截,意兴阑珊起来。如果新安区不再是中心城区,怎么可能再配置常委级区委书记——他纵然获得了这个位置,未来被切割和被放弃后的这个区,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5月19日,新安市委市政府联合行文,成立“新安市撤县设区工作领导小组”临时机构,由市长兼市委书记周锡舜任组长,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任常务副组长,市委副秘书长、邻县县长彭远征任副组长兼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邻县。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文件上彭远征上挂的这个“市委副秘书长”的职衔,在震惊之余难免又有几分感慨:这个市里最年轻的县处级实职干部,再次勇挑重担——而这种勇挑重担的潜台词就是升迁啊!
在这个文件之前,市委组织部就下了一个任命文件,任命彭远征兼任市委办公厅副秘书长,但没有任何分管工作。这就是一个虚职。
市委副秘书长虽然也是正处级职务,但位置非常关键,几乎相当于市委高层权力枢纽的“代言人”之一,市委副秘书长外放一般就会干上区县委书记,很少有干区县长的。
彭远征挂了这个职衔,表面上看是为了便于开展工作,往深层次看,就足以说明他具有了与各区县委书记平起平坐的资格和实力。
而同时,谁也能明白,未来一旦“大邻县”运作完毕并撤县设区成功,彭远征即会担任新安市核心城区的区委书记,甚至完全有可能更进一步,兼任市委常委,直接越过副厅级的门槛。
周锡舜刚上台,彭远征就获重用,直接给彭远征身上打上了周派人的无形标签。这是彭远征不乐意看到但却无可奈何的结果。
有所得必有所失,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
消息传到新安区的云水镇,镇委书记李雪燕和镇长贾亮等镇班子成员,喜笑颜开,镇里为此还开了一次低调的“庆祝会”。对于云水镇来说,划入邻县并不值得欣喜,但未来作为核心新城区的一部分却是历史性的变革。
当然,从个人感情的角度上说,彭远征是镇里的老领导,镇里这些干部都是他昔日的下属,能继续跟着彭远征干,他们心里是欢喜而欣慰的。
镇长贾亮匆匆推门镇委书记李雪燕的办公室门,笑着道:“李书记,我们是不是一起去拜访一下咱们的老领导?”
“先别,这项工作市里还没有展开,我们作为基层,还是要低调一些好。”李雪燕轻轻一笑,摇了摇头,“免得让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怕啥?李书记,市里的红头文件就放在这里,省里的批复马上下来,市民政局正在做最后的地域核准——用不了几个月,我们就是邻县的云水镇了。”贾亮不以为然地嘿嘿笑道:“很久没有见到老领导了,我们去邻县走一趟吧。”
李雪燕犹豫了一下,眸光闪烁,轻轻道:“行,我们就去一趟,一会我给彭县长打一个电话问问领导有没有空。”(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