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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书记,这怎么能叫考虑不周?一所乡镇中学,情况能有多特殊?收归区管,有利于全区教育资源的整体配置,这事已经经过区长办公室再三讨论过,这是区政府的集体决策!”
“这所学校教师拿的补贴,本身就不合法,属于违规收入。这种行为,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必须要严肃加以制止!以此为理由,抗拒区里整体的教育规划,非常荒诞!”
“张盛然,这所学校更名收归区管的事儿先放一放,先去查查这所学校违规发放教师补贴和奖金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看看有没有乱收费和乱摊派!典型的违规收入,坚决给他们扎住!马上派一个工作组下去!查,一查到底!”
苏羽寰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很清冷。听这话头,似乎区教育局局长张盛然也在秦凤的办公室里。
果然,彭远征缓步前行,耳中传进张盛然那毕恭毕敬的声音:“秦书记,苏区长,我们局里的意见也是认真查一查。但是……”
“但是什么?”苏羽寰烦躁地挥了挥手,“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装出一幅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姿态,这番这么“简单粗暴”,足见他此刻心情非常糟糕,忘记了伪装。
他来新安区任职,踌躇满志而来、满怀希望而来。准备要在新安区夯实自己在县处级岗位上的从政基础,然后熬上两三年,以耀眼的政绩越过副厅的门槛,再从容调回京城。
但不成想来了之后,事事都不顺心。而他推进的每一项工作、试图收获政绩的项目工程,都遭遇各种有形无形的障碍——而几乎每一次。都隐隐有彭远征的影子在其中出没。
他要借丰泰纺织上市的机会。抓一抓区里的民营企业,结果却不得不不了了之。在他看来,这与彭远征在其中的“抗拒”和“搅和”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他这一次要将所有上规模的乡镇中学收归区管。通过区财政统筹,念一本“加大教育投入成效明显”的真经,可其他乡镇中学基本都顺利整合收管。最后还是在云水联中吃了“闭门羹”。
一次本来很完美的教育资源整合战略行动,在邻近收官的时候遭遇突发的障碍——这个姓彭的,专门就是跟自己对着干的吗?这是自己命中的魔星吗?
一念及此,苏羽寰的情绪就有暴走的迹象。
张盛然轻轻犹豫了一下,暗暗瞥了一下秦书记的脸色,恭谨地小声道,“秦书记,苏区长,云水镇很不配合哟。有云水镇领导给这所学校撑腰。他们的底气很足,说他们是镇办学校,区教育局对他们没有管理权如何如何……”
秦凤柳眉一挑。觉得这个张盛然太大胆、也是太放肆了。
他这话明显是冲彭远征来的。彭远征是什么人?区委常委、区直机关工委书记兼云水镇党委书记。区委核心领导之一,你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当着区委书记和区长的面,对上级领导夹枪带棒,这是一种大忌讳!
苏羽寰冷冷一笑,“云水镇要是再不配合,你直接找我,或者找秦书记!区里下属的一个乡镇,居然就敢这么公开跟区里对着干,不听招呼,区里的决策政令在云水镇竟然成了一纸空文,简直是岂有此理!秦书记,这种歪风邪气必须要狠狠刹一下了!”
秦凤刚要反驳几句,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张盛然,你跟我说,云水镇哪个干部不配合区教育局的工作?你跟我说!”
说话间,彭远征气势昂扬地走了进来,脸色沉凝,目光冷厉。他凝视着张盛然,倒背双手大声道,“你说!”
张盛然吓了一跳,心神被彭远征的气势所夺,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额头上立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嗫嚅着陪笑道,“彭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彭远征微微上前一步。
张盛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惶急道,“彭书记——”
张盛然的不堪表现让苏羽寰看了很愤怒也很失望。他鄙夷地扫了张盛然一眼,冷冷插话道,“彭书记真是好大的官威——我来问你,云水联中教师罢课要挟抗拒区政府的政令决策、抵制区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管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一起很严重、很恶劣的教育事故!远征同志,你作为云水镇党委书记,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苏羽寰轻轻拍了一下沙发边上的茶几,发出砰地一声响。
“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会推诿。”彭远征猛然转身来凝视着苏羽寰,淡漠道,“苏区长说区里的决策政令在云水镇成了一纸空文——这种话,非常地不负责任!”
“云水联中的情况比较特殊,区里要强行收归区管,镇里大多数干部群众是持强烈反对意见的。但我考虑到要维护区里的威信,才保留了意见,要求镇里的同志配合区教育局贯彻执行。”
“昨天出现的罢课事件,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而事实上,当时张盛然和区教育局的人也在现场,完全是事发突然、事出有因——抗拒区里决策、抵制教育行政主管部门的管理……真是一顶好大的帽子!54名教师聚集起来想要找区里领导反映一下切身合理诉求,有必要上纲上线吗?”
“区里的决策也好,教育局的职能管理也罢,既然引起全体教师和很多学生家长的集体反对,那就只能说明决策本身出了问题。本着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原则,难道不应该坐下来再做做调研论证?”
“这就叫镇里不配合?张盛然,依你之见,该怎么做呢?出动警力,强行抓人驱散?抓了人之后怎么收场?真是可笑之极!”
彭远征冷笑着坐了下去,啪地一声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他的眸光冷厉慑人,张盛然无奈惶恐地微微垂下头去,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区委常委领导。如果有选择,他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秦凤的办公室里,但苏羽寰的权力威严下,他又如何敢有一丝半点的反抗?
张盛然明知道今天苏羽寰弄他过来就是当枪使的,也没有办法,不得不从。苏羽寰是区长,直接捏着他的脖子,说捏死也就捏死了。
苏羽寰眸光中闪过一丝凶狠,沉声道,“远征同志,出动警力抓人大可不必。但对于这种无理取闹的行为,就应该采取强制手段!”
“还谈什么?他们现在拿的工资、补贴奖金,都不合法,都是违规收入。既然是违规收入,那就坚决要取缔了!”
苏羽寰冷冷挥了挥手,“远征同志,今天当着秦书记的面,你就表个态。马上让云水镇配合区教育局,以云水联中这次罢课事件为切入点,对这所学校违规发放补贴奖金的行为进行清理整顿,同时推进学校的升格更名!”
“违规收入?”彭远征突然笑了,“我早就说过,云水镇的教育管理模式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长期以来,云水镇中学、小学、幼儿园的教职员工都享受云水镇企业家助学联合会提供的补贴。”
“云水镇企业家助学联合会,在区民政局有备案,也有当时区政府下的审批文件。而当初,市区教育部门也曾经下文认可了云水镇企业家助学联合会为镇办中小学校提供职务补贴的行为……我前两天翻看资料,还看到当初新安日报社头版的一篇报道文章,时任新安市委副书记的骆天年骆书记,在视察云水镇中学时对这种办学模式进行了高度肯定。”
“这怎么能叫违规收入?我早就说过,在云水镇,大兴教育拥有优良传统——”彭远征嘴角轻轻一晒,轻描淡写地说着,“苏区长,这些都有据可查。社会捐助即为财政减轻了负担,又给教师解决了实际困难,何乐而不为呢?”
苏羽寰万万没有想到,彭远征竟然有着这样的“底牌”,望着彭远征那张淡然平静近乎冷酷的面孔,他脸色涨红起来,知道自己又吃了一次暗亏,再次败下阵来。
秦凤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古怪的笑容。她一直保持沉默旁观着两人针锋相对,因为她心里有数,当面锣对面鼓地“打太极”,苏羽寰根本就不是彭远征的对手。
彭远征心思之缜密,远远超乎外界的想象。他的果决手段和个性坚持,其实都建立在心思缜密的基础之上。他做事力求“完美”,轻易不会授人以柄,想要捏住彭远征小辫子,太难了。
苏羽寰调整着自己凌乱暴走的心绪,压下各种负面情绪,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他沉声道,“纵然有历史渊源,但也终归是少数人的小团体利益,为了少数人的利益就不顾区里工作的大局?远征同志,我觉得你的立场还是有问题的。你现在是区委常委,目光不要总是局限在云水镇,你要站在全区的角度看问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