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贾亮和黄河带着党政办的两个办事员,召集中心商业街上所有工商户和周围住户和村民代表,在镇政府会议室开会。实际上就是向群众通报项目审批成功的消息,然后进行建设前的最后拆迁动员。
乡镇拆迁的难是相当大的。对此,彭远征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有些人肯定会不断提出要求,又不断想要浑水摸鱼。
对于这项工作,急也急不得,只能扎扎实实、妥妥当当展开,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旦出现上访,就会带来很多麻烦。
其实彭远征心里有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则,哪怕是让开发商稍吃一点亏,也要尽量满足群众的要求。毕竟,在这样的项目建设中,老百姓是弱势者,有些要求固然“得寸进尺”,但对于政府和开发商而言,其实不算什么。
多给老百姓补偿几个钱,对于整个项目建设的成本来说,无足轻重。开发商可以在很多地方省出这块钱来。而在之后的商业运作中,又有太多的机会谋求利润。但在很多拆迁中,往往就是开发商对利益“寸土不让”,这才导致了矛盾的积蓄和冲突的爆发。
而事实上,彭远征心知肚明,在数年之后,这条商业街所在的位置就是后来新安市新城区的黄金地段。无论是哪个企业最终获得整个地段的开发经营权,将来都会赚个盆满钵满。开发出来的商业房就算是暂时销路不畅几年之后也会很抢手。只要云水镇被扩编容纳为新区的政策传出之后,整个云水镇的土地就会开始一路升值,乃至暴涨。彭远征个人都在考虑,是不是到时候也买一套房子过来坐等升值。
但这个话,不能说出来。一旦开了口,拆迁就没法进行。
彭远征抬头望着贾亮和黄河轻轻笑道,“老贾老黄我跟你们先通个气。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原则是尽快跟群众达成共识,尽快让开发商进入实质性的运作阶段,使项目早日开工建设。基于整个原则,有些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该让步的可以让一让。但是,真正操作的时候,要灵活机动,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贾亮一怔,皱眉道“彭镇长,其实我个人觉得,对于拆迁,镇里不妨强硬一点。
你越是留有活口,他们越是给你捣乱,不如——不如下最后通牒。”
黄河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彭远征笑了笑,“我知道。但是在可以的框架内,多给老百姓让渡一点利益,也不算什么。我们是政府,虽然人民公仆这个话听起来有些虚伪,但我们绝对不应该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上说话。我们要找到一种平衡以保障项目顺利推进为原则。老百姓也不容易啊,你仔细想想其实他们要的都是蝇头小利。”
“你们先去跟工商户谈谈,该签的协议要签。你们这边谈着,雪燕同志开始组织招投标。目前已经确定的是三家企业参与竞标。”彭远征长出了一口气,挥挥手道,“招投标我希望能在一周内举行,而开发商确定之后,马上组织开发商与拆迁户签订拆迁协议。月底前,动工建设。”
贾亮和黄河应允而去。
彭远征望着两人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做群众工作,尤其是涉及拆迁和个人利益的群众工作,特别难。对于两人来说,这是一幅重担。彭远征担心贾亮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才又让黄河协助他工作。
拆迁和群众工作交给贾亮和黄河,招商引资和招投标组织交给李雪燕和施萍。至于吴明犷等人则处理镇政府日常工作。
而对于彭远征来说,现在最头疼的不是镇里这个项目的实施,而是区里所谓“5321”工程的宣传。因为是区长顾凯铭推进的工程,而不是区委主要领导秦凤主导的工程,所以在宣传的主基调上,很让人犯难。太大,区委主要领导不一定高兴、也未必乐意;而太小,则不符合顾凯铭的要求。
最近,他晚上睡不着觉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曾经试探了顾凯铭一下,提出让区委宣传部介入进来,参与宣传,但顾凯铭变相拒绝了。
这让敏感的他意识到,区里两位党政领导之间的关系也未必就那么和谐。这种打着新安区名义、在全区层面上的宣传,离开了区委宣传部的配合,做起来分寸很难把握。但思来想去,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而是顾凯铭的问题。作为他来说,提出几个思路让顾凯铭选择,选择哪一个就做哪一个,至于后果——就与他无关了。
彭远征伏案疾书,梳理着自己纷乱的头绪,提炼出两个思路来。
一个是从全区的角出发,报道全区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而“5321”工程则是隐喻全区经济发展的标志性工程;另一个则是就事论事,立足于“5321”工程,从中选择几个亮点进行分步骤的系统宣传。单就宣传而言,第一个思路更好做,更容易出彩;而第二个则难加大,一个把握不好,就会做无用功,甚至起到相反效果。
彭远征犹豫了一会,决定去区里跟顾凯铭汇报一下,把这道选择题推给顾凯铭来做,同时也试探一下顾凯铭的态。
他离开办公室,刚要下楼梯,迎面就遇到了郝建年。
郝建年哈哈笑着,若无其事地道,“远征同志,这是要出去?”
从“远征镇长”到“远征同志”——郝建年的态无形中转了。对他来说,这样主动打招呼,就相当于是示好了。既然郝建年如此,在面子上,彭远征自然会将礼节和表面文章做得很足。他对郝建年有着深刻的了解,他不相信郝建年能就此“消停”,甘心权力被夺走。
对郝建年,彭远征的警惕永远高于一切。
“郝书记!我要去一趟区里,顾区长找我有个事情。”彭远征笑了笑。
郝建年哦了一声,“那好,你忙。区里镇里两头跑,如果是实在忙不过来,给我打个招呼,镇里的同志都可以为你分担一些嘛。”
“好的,我知道了,郝书记。那我先走了?”彭远征又笑了笑。
说着,彭远征就下楼而去。
望着彭远征下楼而去的背影,郝建年笑吟吟地,但眼眸中却有一丝阴狠一闪而逝。
自打彭远征到任以来,郝建年的日子就没有好过,在有形或者无形的争斗中步步后退,甚至都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悬崖边上。
就在郝建年准备豁出去进行反击的时候,又突然传出彭远征身后站着宋炳南的消息,生生将他心里的那点阴狠一点点消磨和挤压掉,取而代之的则是对于现实利益的考量。
他不可能为了彭远征得罪宋炳南,他只能选择暂时的让步和妥协。
但妥协归妥协,心里的各种负面情绪被压制起来,将来的爆发会更猛烈。
“这小子与顾凯铭拉上了关系,难道说明顾凯铭跟宋炳南关系不错?不,不,不会。”郝建年刚刚浮起的这个念头,旋即被自己否定。
顾凯铭是市长周光力的人,这个在区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当初周光力准备接任市委书记的日子里,顾凯铭也是做出了接任区委书记的各种准备。结果周光力还是市长原地不动,而新任市委书记东方岩到任之后,市里各区县的官场格局又有了新的变化。区委书记秦凤没有调走继续留任,而顾凯铭接班自然也就化为泡影。
组织部长一般都是市委书记的铁杆,涉及干部管理权,一把手当然是要让自己能放心的人坐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从各种因素来分析,宋炳南肯定是站在东方岩这一边的,这就意味着宋炳南和顾凯铭不是一路人。
众所周知,市长周光力和市委书记东方岩分别代表着市里的两个派系,一个是本土派系,土生土长的新安市领导干部;一个是外来的派系,从外市和省里空降下来的市级官员。周光力和东方岩谈不上不合、暂时来说也没有出现争斗,但东方岩作为空降的市委书记要想掌控全市局面,其实也绕不过周光力这一关。周光力是新安人,从科长一路走到市长的位置上,一步一个脚印,在新安树大根深,“门生故吏”俯拾皆是。
而作为宋炳南看顾的人,彭远征又跟顾凯铭走到了一起,肯定会引起一些猜忌。纵然没有猜忌,顾凯铭本人也会有所顾忌。
一念及此,郝建年忍不住想大笑几声。
彭远征利用组织部长宋炳南在镇里借力造势,而这,却反过来成为破坏他和顾凯铭良好关系的一把匕首。如果利用得好,还是会一刀见血的。
郝建年微微有些小兴奋。但他没有立即行动。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了这么多次的沉痛教训,他肯定会谋定而后动。再说了,这种小动作仅仅是“小动作”,也对彭远征构不成致命的威胁,顶多是给彭远征心里添添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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