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蜜谪?”程宗扬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吗?怎么长得跟我们一样呢?”
那人觉得他问得好笑,“他是夏后氏苗裔,又不是白虏,跟我们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一直以为胡人是异族,相貌当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起来,史书中压根就没提过匈奴人的长相有什么差异,倒是认为他们同出华夏一脉,是夏桀的後裔。
在六朝,程宗扬往往遇到一些与後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汉国曾与匈奴和亲,後人多引以为耻。但汉国随便选个宗室,甚至宫女,给个公主的封号就嫁到匈奴当王后,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该怎么想。反正无论汉唐,别说立异族女子为皇后,连纳为妃子的例子都没有。汉唐破国无数,但无论异族进献的美女,还是军队掳来的女子,即使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后,就被抢到宫里服侍汉武帝。
对于那些异族来说,汉国送个女人来当王后是难得的荣耀,异族要送个女人到汉国当皇后,根本想都别想,求着向汉国和亲都没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为北方霸主,东魏的权臣高欢派人为儿子求亲,柔然才找到机会,不顾高欢一把年纪,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几岁的正牌公主嫁给高欢。问题是当时南北朝并立,高欢所在的东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还不是国君,只不过是个权臣。就这么一个国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对柔然的嫡亲公主,高欢还犹豫来犹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最後在大臣的劝说下,高欢毅然以国事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没有给她封号,只以柔然的别名,称之为蠕蠕公主。就这样,史官们还没少皮里阳秋地讥刺高欢。後世那些以和亲为耻的历史爱好者们,如果换到匈奴,看到汉国送个宫女过来当王后,还不得羞耻的死一地?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半晌省悟过来,“驿馆里住的有匈奴人?”
“那当然。”
“车骑将军就这么来见他的族人,不怕别人说闲话?”
路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车骑将军的忠义若是还有人怀疑,这世上就没有忠义之辈了。”
程宗扬记得自己在晴州时,洛都传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辞去左丞相一职。现在看来传言早已平息,而且对金蜜谪的声望没有丝毫影响。金蜜谪以一个异族的身份,在汉国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让程宗扬都有些佩服了。
鸿胪寺在洛都城东,西侧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宫,天子的居所。车骑将军金蜜谪的马车从宫外辘辘驶过,路旁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後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沿着宫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先是由南往北,路过南宫东侧的苍龙门,然後由东而西,穿过南北二宫之间的复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时就来到南宫西侧的白虎门。他在门外张望了一番,最後继续向南,从角楼往往东,来到南宫最为富丽堂皇的朱雀门前。
高耸入雲的阙楼顶端,鲜红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艳丽的羽翼犹如火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少年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朱雀门,斗笠下露出一张带着疤痕的面孔。他目光闪动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忽然一辆马车驶来,虽然车上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周围也没有随从,但车上的吕字显露出他显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飞快地低下头,用斗笠遮住面孔,转身与马车相错而过。
车上的少年下了车,向门前的谒者客气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满脸堆笑,殷勤地上来给少年扶轼。那少年虽然年纪轻轻,礼节却一丝不苟,认真行过礼,然後从容入宫。
戴着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样匆忙而行,向西穿过一个里坊,远远离开宫阙,才放缓脚步。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又一个男子迎面走来,少年抬眼看到,顿时心头微惊,连忙转过身,绕进旁边一条小巷。
没想到身後脚步声响,那男子也随之进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後的男子却始终跟着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脚步,赫然发现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壁,自己竟然无意中走进一条死巷!
听着身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疤面少年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说道:“喂!”
疤面少年身体一僵,只听那男子在身後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当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点一点涨得通红,身子却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警告一声,然後踏上台阶,拍了拍门。冯源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打开大门。
程宗扬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错嘛。”
“前後十几间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连马车都进不来。”
“前巷人多,後门才是专门进马车的。”
“我说老敖怎么绕到後面去了。对了,我刚看见外面是个死巷,总有些人喜欢溜到这地方撒尿。你们平时多瞧着点,真不行建个厕所得了。”
冯源道:“成。建个厕所也花不了几个钱,总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强。”
“毛先生呢?”
“在里面作画呢。”冯源道:“刚才他跟富老哥聊天,听说程头儿在各地都有分号,毛先生来了兴致,说是要给程头儿好好画几幅肖像,将来每个分号都挂一幅。”
“赶紧让他停了!”娘啊!这种事都能幹得出来?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这么变着花样的去死吧?
程宗扬道:“你对毛先生说,如果他想作画,可以画山水、花鸟啥的,要不然画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长这个吗?”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