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的两撇小鬍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于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席,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隻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么!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隻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隻木桶的?前日雲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隻木桶,但桶中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如今正在雲台书院求学。”
雲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士举步进来,笑道:“奉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雲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喧,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生意,但跟斯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如今有笔生意……哎呀,郑先生,你也坐!”
郑子卿连忙道:“你们谈,郑某先回避片刻。”
“哪里用回避!我找郁先生谈点生意!”
鲁先生越这样说,郑子卿越不好待下去,向几人告了声罪,辞出门去。
鲁先生摸着大腿道:“郑先生这就见外了!郁先生,我直说啊。我那书肆从宋国运来几部书,都是经史大著。想找几个人帮忙抄写,不知郁先生可否愿意帮忙?放心!润笔绝不会亏待先生。”
郁奉犹如喜从天降,连忙道:“自无不可。”
那位鲁先生甚是大方,三言两语谈好薪金,比郁奉设想的要多了一倍。双方谈定明日开始抄写,鲁先生解了眉之急,大喜过望,不由分说要请郁奉喝一杯,郁奉推托不得,只得一同出门。
三人在书院附近的酒肆找了处雅舍,分别离座,接着便开始推杯换盏。郁奉像做梦一样,半个时辰前自己还为衣食发愁,谁知天上竟然掉了馅饼,还落在自己头上,这次要抄的书卷轶浩繁,俸金也颇为不菲,如果能全抄下来,不但自己衣食无忧,还能得一笔积蓄。这位鲁先生如此大方,想必也不难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