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商人们发出一片惊呼,等尘埃散去,才发现那名匠人被压在树下,根本看不出形状,只有一股混着泥水的污血汩汩流出。那名小吏摇了摇头,“今年伐山头一天就死人,晦气。”说着拿出一枚竹简,刻了几道。
忽然众人又惊叫起来,却是那匠人手里还握着钩竿,被树幹撞上时,钩竿飞出,从远处一名旁观的商人胸口穿过,那商人叫都没叫一声,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几名少年呼啸而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把那商人剥得一乾二净,然後抢过他的行囊,打马出了村子。
小吏顿足大骂,“义纵!连死人的钱也抢!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昨晚与高智商对赌的少年扬声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此乃天降横财,自当捷足者先得!”话音未落,一群少年已经冲进山林,只留下一串肆无忌惮的大笑。
那些商人终于反应过来,群情激愤地围着小吏讨要说法。小吏面无表情,只如实把事情记录下来,对众人的诉求置若罔闻。
程宗扬道:“这小吏怎么看着不像官府的呢?”
冯源道:“他是侯国自设的官吏,其实就是邳家的家臣。”
问了一下程宗扬才知道,汉国的王侯竟然可以自辟僚属,管理自己的封国,比起宋国的爵位来,权力不是一般的大,难怪汉初的侯爵如此贵重。
程宗扬没心情再看下去,他们采购木料只是幌子,也无心再看交易的过程,对冯源交待几句,便赶往舞都。
敖润在舞都。他们在外面需要时时与商会联系,一行五人中,哈迷蚩和青面兽是兽蛮人,不好单独行动;冯源是法师,体力不济;高智商更不用提,敖润只好留在城中,来回传递消息。另外还要安抚富安等人——富安带着十名可靠的禁军士兵来护卫衙内,虽然被赶走了,但谁都没敢回去,留在舞都也算离高智商近点,说起来好给太尉有个交待,至于能不能派上用场,只能听天由命了。
程宗扬自从进入苍澜,就与临安失去联络,现在虽然遇上冯源,但冯对临安的情形也所知不多。敖润手里有林清浦炼制的龙睛玉,能主动联系林清浦。这东西自己本来也有,但进入苍澜就失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辐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与临安恢复联系,向夷陵的分号传讯,让他们赶赴苍澜,与莫如霖等人见面,同时告诉武二和小狐狸自己的下落,免得他们瞎等。
舞都就在首阳山下,程宗扬要了冯源的马匹,带着朱老头和小紫一路疾行,刚过午时,便赶到城中。
舞都的城池气魄宏伟,单论面积,不逊于六朝知名的大城,但少了许多繁复华丽的装饰和精美的曲线。官衙的屋檐普遍很大,却极少有飘逸的飞檐,而是质朴的直线,厚厚地压在梁上,檐下排列着圆形的瓦当,上面绘制着各种雲纹、禽纹、兽纹、虫纹、花鸟纹和文字图案。下方则是巨大的木柱,柱身通体刷漆,庄重而又沉稳。
比起临安寸土寸金,舞都要空旷得多,城内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地,显得地广人稀。路上往来的多是牛车,道路都用黄土垫过,印着深深的车辙。无论是行人还是纵马飞驰的少年,大都挎刀佩剑,看得出民风剽悍,尚武之风极盛。
敖润没有住在客栈,而是富安等人合赁了一处民宅落脚。汉国的民居就普通了许多,多是黄土夯实的墙壁,抹光後刷上白灰,屋顶大多苫草,偶尔有几间用上瓦片。
程宗扬赶到时,几名汉子正抱着成捆的茅草和了泥苫补屋顶,敖润蹲在一棵大槐树下,正咬着手指屏息运气。
程宗扬纳闷地问道:“幹嘛呢?”
“别吵,别吵,这个字我都想起来了……”敖润绞尽脑汁地拍着脑门,忽然“呼”地站了起来,“程头儿!是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宗扬拿过他手中的木片,上面是几行墨写的隶字,“什么东西?”
“里正给的,说是官府下令,让外来户填写好姓名、籍贯、住址,一份挂在门外,一份交给官府。”
“那就填嘛。”
敖润吭哧两声,臊眉搭眼地低着头,小声道:“不认字……”
“那你拿着瞎琢磨啥呢?富安呢?”
房顶跳下来一名汉子,笑道:“富管家喝醉了,还没醒。”
程宗扬笑道:“大清早就喝上了?”
“昨晚昨晚,”敖润赶紧道:“昨天富哥过寿,哥儿几个摆了一桌酒席,结果心情一来就喝多了。”
那汉子抱拳地向程宗扬行了一礼,“卑职禁军左虞侯刘诏,这位想必就是程员外了?”
听到员外,程宗扬就想像出自己戴着八角帽,腆起肚子,一步三晃的乡绅老爷模样,赶紧道:“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这些?刘虞侯如果看得起我,咱们就以兄弟相称。”
刘诏放鬆下来,笑道:“难怪敖大哥总夸程头儿,说程头儿男儿本色,半点架子都没有。”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自家兄弟,都别客气。老敖,拿笔,我来填。路引都带了吧?”
高俅私下派人出来,当然不会打着禁军的名号,连富安等人在内,都用了程氏商会的名头,每人都有一份路引,写明身份来历,甚至还有几份空白的文牍,盖着宋国官印,相当于官方认可的身份证。
程宗扬对着路引一挥而就,富安是商会的执事,冯源是账房,敖润等人都是行里的脚夫、护卫,两名兽蛮人则是商会的力役。
看到自己被填了个马伕,朱老头不乐意了,“大爷走南闯北,到哪儿都得尊称大爷一声马倌,小程子,给大爷改改,改改。”
“弼马温行不行?”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改成马倌。
自己到六朝才开始接触毛笔,随着修为日深,运笔也愈发圆转如意,虽然没临过碑帖,但也似模似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