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促间,能处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连左彤芝也有些心动,觉得自己刚才拒绝得还不够委婉,很有必要向周少主表达一下亲善的意思。但左彤芝还没有来得及出面,那些外姓人就开始有了动作。
几名血肉模糊的伤者被人用门板抬出来,每人旁边都围了一群女人孩子,一时间哭声震天。接着几名外姓人手拿哭丧棒,披麻戴孝,双泪长流地走上前来,“腾”的跪在地上,嚎哭道:“各位大人大爷!给小的们做主哇!冤枉啊……”
程宗扬脸都黑了,以他们的人数,硬打都能解决自己,偏偏还要演上这么一出,还真像是这些外姓人的手段,占尽上风仍然无下限的阴狠。
这些外姓人众口一辞,声称有人在镇上行凶作歹,打死打伤多人,损坏抢夺财物若干,时间地点均有,人证物证俱全,要这些外来的大爷给个说法。一边是声泪俱下的控诉,一边是女人孩子的哭嚎,场面哭声盈天,效果十足。
在场的谁手上没沾血?眼下还有几十具尸体没人收呢。如果两三个人在村里遇上这事,哪里还用废话?直接打杀了再说。可行走江湖要的是面子,这会儿各方势力聚在一起,仗势行凶,杀害无辜的帽子一扣,非得被江湖上的吐沫星子淹死不可。
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忐忑,都在盘算这事该怎么收场,但等那些村民指出凶手,大家心头都是一轻,正义感立即满槽——他们指认的凶手自己不认识啊!这时候不出来主持正义,还要正义幹什么?
各方纷纷表示一定要给这些无辜村民一个说法,有几个正义感爆表的,当场抄起家伙,要让凶手接受正义的审判,审判完顺手就让凶手伏法。
看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过来,连武二都傻眼了,“咋办?”
这场面说实话真有点搞笑,可程宗扬一点都笑不出来。那帮外姓人是什么货色,自己一清二楚。可他们在外人眼里是弱势的村民,是遍体鳞伤的受害者,相应的,自己就是欺压良善的暴徒,杀害无辜的凶手。真相是不是如此不要紧,问题是这些以好汉自居的江湖人事不关己,自然就是这个思路,解释都解释不清。
事情闹成这样,连凉州盟也有些拿不准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得再厉害,也是江湖恩怨,学艺不精,没什么好埋怨的。可打死无辜村民就是另一码事了。这会儿替程宗扬等人出头,立刻就要招惹众怒,落个包庇凶徒的名声,往後凉州盟还怎么混?
程宗扬一行都是左彤芝请来的朋友,即使凉州盟有人不想让丹霞宗再坐盟主的位置,这会儿也乐得不出头,看左彤芝捧着这个烫手的山芋怎么处置。
若是放在别处,铁中宝恐怕第一个跳出来把人绑了,给那些良善村民报仇雪恨,可这会儿那些村民指认的凶手赫然还有武二郎。要说豪勇无双,义薄雲天的武二爷会幹出这事,铁中宝打死不信,他脖颈涨得通红,提了刀就要出去跟那些人分说明白。
左彤芝手臂一展,彩带倏忽飞出,缠住铁中宝的嘴巴,把他扯到後面,然後厉声道:“拿下!”
几名汉子挺起刀枪,将程宗扬一行围在中间。
徐君房手无缚鸡之力,上阵杀敌就免了,一直在後面躲着,连热闹都没怎么看,这会儿被人一围,赶紧蹲在地上,期期艾艾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萧遥逸一脸无辜地说道:“姊姊,不关我的事啊。”
武二郎指着那些外姓人吼道:“敢血口喷人!看二爷不打扁你们的嘴!”
白仙儿因为要被送回凉州,已经哭闹过一场,这会儿冲过来抱着武二郎的手臂泣声道:“你们要杀,连我也杀了吧!二郎,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呜呜……”
“嘿!你个臭娘儿们!给我滚!”
朱老头拢着手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往石头後面挪,一边撇清道:“都是小程子幹的,跟俺没关系……”
程宗扬对这帮家伙理都不带理的,直接举起双手,朝那些满身正气的好汉们高声道:“冤枉啊!啊!啊……”
“再乱叫掌嘴!”左彤芝神情凛然地喝了一声,然後迎上前去。她先依江湖礼数施了一礼,接着义愤填膺地说道:“方才的事奴家已经见到了。居然有人伤害无辜,奴家头一个放不过他!”
宋三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在熊谷与左彤芝结过梁子,这会儿出面只能弄巧成拙,因此躲到人群後,在暗处操控局面。他弄出这场面,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拿程宗扬寻开心,而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程宗扬一行人数虽然不多,想收拾掉却不容易,单是那个生着虎斑的大汉,只怕就要不少人命往里面填。外姓人的性命虽然不值钱,也不能填到无底洞里。宋三拿准这些江湖人一贯以正义自居的假道行,才演出这番戏来。这会儿只用了几滴眼泪就把那些人围住,宋三狡计得逞,心下不禁得意。
宋三本来看好周飞,那年轻人出风头的心思火热,一群妇嬬痛哭一番,再送几顶高帽,说不定就引得这位周少主打头阵,与姓程的火拼一场。可惜周飞出名的心思太热,没等他安排停当就冲上去打胡人。好在剩下的沈黄经是个面慈心软的好好先生,蒙起来也不甚难。
沈黄经重伤未癒,本来应该静养,但凉州盟人多势众,万一起了冲突,刚稳定下来的局面又将恶化。为着大局着想,只能勉强出面,听到左彤芝如此通情达理,心头顿时大慰,“说得好。”
“沈道长千万别这么说。奴家是晚辈,行事多有不周,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指教。”左彤芝做足姿态,然後痛心地说道:“这些人原是奴家的朋友,没想到他们人面兽心,做出此等事来。这些村民生活本就清苦,竟然还有人抢夺他们的财物,真不知他们图的是什么?”
沈黄经迟疑了一下,然後道:“此事前因後果,一问便知。”
几名外姓人捶胸顿足说了一大通编好的说辞,总而言之,就是程宗扬如何横行霸道,他们这些外姓人如何老实可欺。
左彤芝一脸严肃地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插言询问几句细节。好不容易等那些外姓人说完,左彤芝同情地叹了口气,又过去一一看了那些人的伤势,向旁边的家属慰问几句。
半晌左彤芝站起身,柔声道:“沈道长,奴家听来,这些村民说得都在理,程公子虽然说自己冤枉,但双方并没有什么恩怨,想必村民们不会诬陷程公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听他说了。沈道长以为如何?”
沈黄经身受重伤,有心撒手不管,但左彤芝这番话把他也牵涉进来,只好强忍伤势,温言道:“这些村民虽然遭际可悲,但终究是一面之辞。且听听他怎么说。”
程宗扬开口便道:“他们认错人了!”
虽然被人紧紧围着,可程宗扬一点都不急,慢悠悠又编了一套说辞出来,自然是和外姓人的说法大相径庭。
宋三眉头皱紧,他哪儿有心情和程宗扬一一对质?摆出这番阵仗,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把程宗扬一行孤立出来。到时村民们激于义愤打杀凶手,到哪儿都说得过去。没想到程宗扬却是打蛇随棍上,真把沈黄经等人当成青天大老爷,一味替自己辩白。
这年轻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宋三心下狐疑,暗暗打起精神。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半晌,仍是各说各有理。此时已是深夜,月光映在巨石阵上,清凉如水。宋三突然心里一沉,明白过来,那年轻人不是要辩个青红皂白,而是为了拖延时间。这事儿如果对质,程宗扬存心瞎扯,双方扯到天亮都不算完,可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子时,等到太泉古阵开启……
宋三游目四顾。程宗扬等人虽然被看管起来,但那些人同样也可以看作是对他们的保护,如果想出手,也要闯过他们那一关才行。
意识到时间,宋三不由心急,暗道:不能再拖下去,先打起来再说!
就在这时,身後马蹄声响,几匹烈马疾驰过来,为首一名少女戴着面纱,手中雕弓拉成满月,一箭朝人群中的庞白鸿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