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到居处,秦会之奉命去召集众人,程宗扬先到内院整理思路。刚一进门,程宗扬眉角就不由突突跳了两下。
一个老者负手立在院中,仰首观赏著天际一弯残月,他皓首长须,身上穿著淡青色的道袍,颈後斜插一只拂尘,银白色的拂丝随风而动,怎么看都像个大有德行的有道之士。
程宗扬在心里骂一句「皓首匹夫」,脸上堆起笑容,打著哈哈道:「原来是蔺教御!晴州一别,没想到教御又来了临安,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蔺采泉仰天叹道:「小友只道是有缘,却不知老夫下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小友的踪迹。」
自己的住处虽然隐秘,但太乙真宗想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全力搜索一个人,就算躲进大内也未必安全。
「久闻太乙真宗是宋国第一大道门,看来半点不假。我才来临安几天,蔺教御就摸上门来了。」程宗扬道:「我猜蔺教御半夜来访,不会是为了喝茶,咱们就免了茶水吧。」
蔺采泉转过身,神情自若地说道:「礼法岂为吾辈所设?」
蔺老贼就是有这本事,不管什么尴尬事、龌龊事,他都能说得冠冕堂皇。
「蔺教御有什么指教,在下洗耳恭听。」
「指教不敢当,只是说些闲话而已。」蔺采泉道:「听说小友与明庆寺的挂单僧人鲁智深结交,不知小友可知晓这位花和尚的来历?」
「蔺教御消息可真灵通。」程宗扬道:「花和尚的来历,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原本是个军官,因为打死人吃了人命官司,不得已投了佛门,这些年四处挂单修行,年前才到明庆寺,当了看菜园的大和尚。」
蔺采泉频频点头,然後道:「小友可知花和尚为何不在本寺修行呢?」
「多半是那庙里管的严,不让吃狗肉吧。」
「花和尚剃度的寺庙,乃是五台山大孚灵鹫寺,拜的师傅,乃是大孚灵鹫寺方丈智真大师。」蔺采泉悠然道:「花和尚这些年四处挂单,与其说是修行,不如说是逃命。」
「还有这种事?他是偷吃了方丈养的狗,还是打死了哪个不开眼的沙弥,让人追杀这么多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蔺采泉捋了捋胡须,谓然叹道:「花和尚错就错在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却继承了智真大师的衣钵。大孚灵鹫寺乃是十方丛林中的名刹,岂能容一个好酒好肉的和尚窃占方丈法衣钵盂?智真大师圆寂後,花和尚存身不住,与师弟臧和尚一起逃下五台山,臧和尚入了岳鹏举的星月湖,花和尚却不肯给人惹麻烦,孤身一人云游至今。」
程宗扬啧啧道:「佛门清净地,怎么闹得和宫廷内斗一样?这些和尚也太利欲薰心了吧?」
蔺采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小友何必叹息?」
程宗扬笑道:「那蔺教御这趟来,又是为的什么利呢?不会是半夜睡不著,找我来讲故事吧?」
「老夫此来,不过是与小友谈笔生意。」
「这个我爱听!什么生意?」
蔺采泉淡淡道:「当然是小友的性命。」
程宗扬看了他片刻,「蔺教御,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小友可知,你已是怀璧之罪?」
程宗扬双手抱胸,倚在柱上,「说来听听。」
蔺采泉接下来一句,就让程宗扬变了脸色。
「九阳神功。」
蔺采泉摘下拂尘,在手中轻轻摇著,淡淡道:「江州城外,九阳神功横空出世,小友可知在天下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单是太乙真宗门下,想取你性命的就何止十万?」
自己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与秦翰交手时使出九阳神功,当时并没有十分在意,这时被蔺采泉点醒,程宗扬才意识到其中的危险。
九阳神功是太乙真宗镇教神功,别说寻常门人,就是宗门精英也不见得就能修习。流传至今,九阳神功已经成为一种象徵,可以说修习九阳神功是掌教的必备资格。现在太乙真宗正为掌教之位斗得不亦乐乎,九阳神功却在江州出现,一旦处置不当,这场风波就会演变成一场野火。
鲁智深好歹还是大孚灵鹫寺方丈的弟子,照样被追杀这么多年,自己和太乙真宗屁的关系没有,竟然使出镇教神功,用脚後跟想想就知道太乙真宗那帮人的反应。
程宗扬一脸愕然地说道:「竟然有此事?难道是贵教那位高人到江州作客了吗?」
蔺采泉一挥拂尘,眼中透出精芒,片刻後哑然失笑,「程小友何必隐瞒?」
程宗扬这才想起蔺老贼用过类似的法术辨别自己言语的真伪,看来是瞒不住他了,只好乾笑几声。
蔺采泉沉声道:「九阳神功在江州出现的消息如今已经风传天下,小友可想让太乙真宗十万弟子蜂捅赶往江州,与宋军合力破城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这威胁力度真不小。太乙真宗如果站在宋军一方,参与江州之战,大夥儿唯一的选择就是立刻扔下江州,有多远跑多远。太乙真宗甚至不用全力出手,只要蔺采泉一系的弟子投入宋军,就够孟老大喝一壶的。
程宗扬哈哈笑道:「蔺教御既然是来做生意,总得把交易的货物拿出来让在下看看吧?」
蔺采泉从容道:「这笔生意对小友百利而无一害——只要小友承认掌教真人当日许诺由蔺某接任教主,那么在江州动用九阳神功的,便是我蔺采泉。蔺某不但替你挡下所有质疑,并且宣布,我太乙真宗将全力支持江州。」
良久,程宗扬吐了口气,然後挑起拇指,「姜还是老的辣!蔺教御好手段,我程宗扬佩服!」
蔺采泉这一著可谓绝妙,不但解了自己的困局,又在他的掌教之争中投下重重一枚砝码。难怪他如此笃定,这样的交易,自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但程宗扬在六朝混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至於像才来时一样,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他话风一转,「不过太乙真宗表明态度全力支持江州,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蔺教御不怕别人起疑?」
蔺采泉慨然道:「我太乙真宗前任掌教王真人与武穆王的交情义薄云天,世间尽人皆知,蔺某此举,不过是追慕先贤之义。」
程宗扬点点头,「这个解释不错,但还有一桩——当时和我交手可是秦翰秦大貂璫,蔺教御让我编个故事出来好办,但想堵住秦大貂璫的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你我所言,自然便是真相,秦帅虽然勇武绝伦,终究是个阉人,他的说辞未必便有人信。」蔺采泉胸有成竹地说道:「更何况秦帅未必肯趟这漟混水。」
「蔺教御一开场的故事讲得真不错,我这会儿想不答应也不行了。也好,我得太乙真宗的支持,蔺教御得了掌教的位置,这笔交易大家算是双赢。」程宗扬说著竖起一根手指,「我只有一个要求。」
「小友尽管道来。」
「太乙真宗宣布支持江州的时间,要由我来决定。」
蔺采泉抬起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轻击一掌,敲定这笔交易。
蔺采泉大袖一摆,洒然离开,一边道:「有劳秦小友久候,老夫告辞。」
秦会之回来覆命,一见院中有生人,立即潜踪匿形。以他的身手,想瞒过旁人并不算难事,谁知被蔺采泉一口叫破,只好现身出来,拱手笑道:「蔺教御一路顺风。」
「借秦小友吉言。」蔺采泉收起拂尘,从袖中取出骨笛,身形飘然而逝。片刻後,一曲笛声响起,在月下渐行渐远。
「同样几十年修行,师帅修成圣哲,姓蔺的这老家伙倒修成老妖精了。」程宗扬揉了揉脸道:「我原本还想著让卓婊子或者秋小子当这个掌教,把太乙真宗拿到手中,幸好没干。不然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斗不过姓蔺的老狐狸。」
秦会之琢磨了一下,「蔺采泉作这个掌教,未必就是坏事。毕竟公子与他打过交道,总比旁人当上太乙真宗的掌教强些。」
「没错。老蔺虽然不是好鸟,但是个明白人。老蔺对九阳神功的眼红,傻子都能猜出来。可他跟我扯这么久,硬是绝口不提九阳神功的著落,啧啧。」
作为太乙真宗的镇教神功,九阳神功对蔺采泉的诱惑可想而知,如果换换角色,程宗扬估计自己不管成不成,肯定会开口以索要九阳神功作为交易条件,蔺采泉却偏偏能忍住,可见这老家伙确实是懂分寸,知进退,好一个成精的人物。
程宗扬一半安慰自己,一半认真地说道:「的确不一定是坏事。真说起来,和他打交道,还比小秋子省心点儿。」
「假如蔺教御果真依诺而行,江州又得一大助力。但公子为何不立即宣扬此事呢?」
「这么够份量的消息,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出去。投机生意赚钱靠的是什么?波动,有波动才有利润。」程宗扬若有所思地说道:「奸臣兄,咱们该琢磨琢磨,怎么利用这个消息让宋国的粮价好好地波动一下……」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临安之行会变成一场接一场的见面和谈判。来临安不到十天,自己分别与薛延山见面,接手他的雪隼佣兵团;与鲁智深、林冲见面,大夥儿攀上交情;与高俅见面,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与云秀峰见面,谈定云氏商会与盘江程氏的合作;又与蔺采泉见面,用一个给自己解困的谎言帮助他登上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位,换取太乙真宗对江州的支持。不算自己与李寅臣、廖群玉、陶弘敏等人见面的小事,其中任何一桩泄漏出去,都会在六朝产生巨大的波澜。
什么时候自己拥有了这样的能量,足以在六朝这个世界中翻云覆雨了呢?
「龙之变化,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隐则藏於波涛之内,升则飞腾於宇宙之中。呼吸生风云,鳞爪动天地。天龙一吟,八荒皆应……」
「行了奸臣兄,吹这么大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公子龙口一开,属下不胜惶恐。」
「你个死奸臣,拚命架梯子让我往上爬啊?我要当了皇帝,第一个先把你阉了,收进宫里当太监!」
「唔……」秦会之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家主既有此意,看来秦某该先找个浑家,传宗接代。」
「秦兄,你早该这么干了!」程宗扬来了兴致,「看中谁家姑娘了?跟我说说,如果是咱们自己家的,你尽管来挑!」
「倒是有一个……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迟些属下再向公子禀报吧。」
虽然已是深夜,自己在临安所有的人手,包括受伤的俞子元都已经赶来。
秦会之、林清浦、敖润、冯源、俞子元、金兀术、豹子头、青面兽,加上鹏翼社两名星月湖的老兵,也侪侪一堂。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江州又多了一分胜算,坏消息是云六爷被黑魔海盯上了。」
程宗扬简短介绍了一下目前面临的形势,略去如何得到情报的细节,然後告诉众人,现在要做的,首先是保障云秀峰的安全。江州方面已经失去雪隼团的外援,云家的支持是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
以俞子元为首的星月湖等人看法一致:查清黑魔海在临安的底细,动用临安鹏翼分社、雪隼团临安分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马,把黑魔海在临安的势力连根拔起。
程宗扬心里苦笑,俞子元虽然是人才,但比起杜元胜、苏骁等人还是差了一些。黑魔海在临安潜藏这么多年,只一个岳鸟人随口提到的林冲,就派出教中御姬足足监控了十二年,不显山不露水,想查清他们的底细,谈何容易。一动手就可能打草惊蛇。
黑魔海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让星月湖大营在江州与宋军死磕,自己只捡漏洞下手。俞子元的主意也不算错,把可以调动的实力都集中起来,与黑魔海斗一场也不是不可以。可一旦作得不乾净,逼急他们,等於又在临安开了一个战场,到时候两面作战,自己能打赢才见鬼了。又不是生死关头,这样图穷匕现式的孤注一掷,过於冒险。
敖润和冯源的念头与俞子元相近,团长薛延山被杀,等於整个雪隼团就是覆灭在黑魔海手中,双方仇深似海,能有机会报仇,敖润和冯源都不肯错过。
秦会之、林清浦则和程宗扬的看法差不多,认为现在若与黑魔海全面交锋,天时、地利、可以动用的人手均不合适。既然黑魔海的目标是云秀峰,自己还藏身暗处,不如利用这一点先设法保住云秀峰,以守代攻,等江州大战尘埃落定,再与黑魔海来算这笔账。
豹子头和青面兽最乾脆,两人一共凑出六根手指头,然後说:「四只羊!你让我们打就打谁!」
只有金兀术没吭声,两只兽睛凶光毕露,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狼主,想什么呢?」
「野猪林。」金兀术声音嗡嗡地说道:「他们不会放过林教头。」
程宗扬一拍脑袋,没想到是智商不超过七十的兽蛮人一语点醒自己这个梦中人。黑魔海放弃林冲这枚棋子,并不代表会放过他,很可能是解决掉林冲,然後让凝玉姬搭上高衙内这条线。现在林冲既然是刺配充军,程宗扬有九成把握,黑魔海会选在野猪林动手。如果把握住这个机会,即使不能重创黑魔海,斩断它几条触手还是能做到的。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所有细节安排停当,天色已经黎明。众人离开後,却不知道是这一日一夜的经历过於峰回路转,以至情绪亢奋还是别的原因,程宗扬怎么也睡不著。
在床上辗转了半夜,程宗扬仍没有一点困意。前天在凤凰岭遇袭,身上受了不少伤,好在没有伤筋动骨,经过一天的休息,伤处已经好得七七八八,额头被刀气切开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几乎看不出来。
想到屠龙刀无坚不摧的锋芒,程宗扬不禁想起自己背包里那个鬼东西,眼看天色将亮,左右是睡不著,程宗扬索性爬起来,打开背包,拿出那支光秃秃的刀柄。
刀柄上的红色符咒已经散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这只刀柄还是自己在建康时,从那个什么乱波上忍飞鸟熊藏身上得来的。在晴州时,黑魔海的巫嬷嬷也曾提到它,似乎是件很重要的东西。
程宗扬已经见过这个邪门儿兵刃的三种状态:空柄、电光刀刃和凝出的实体刀刃。直到现在,自己对刀锋出现时的一幕记忆犹新。当时这把鬼刀几乎把自己所有的真气全部吸乾,先出现了未定形的电刃,然後才有那个黑白花纹的刀身。
难道这把刀解开封印之後,是与执刀者的修为相关?持刀人有什么修为,刀柄会出现什么样的刃身?
程宗扬握好刀柄,试著把真气注入其中。这次他十分小心,为了防止刀刃逸出伤人,他特意把刀柄朝下,结果电光飙射的刹那,烟雾四起,用青砖铺成的地面立刻被刨出一道五尺多长的沟来。
秦会之听到动静,闪身而入,只见室内砖屑纷飞,程宗扬一边挥著灰尘,一边咳嗽,在他脚边的地上多了一道笔直的刀痕,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样,旁边掉著一把刀,刀身挺直,顶端微弧,一眼看去,便能看出黑白相间的剑身有种诡异的美感。
秦会之在殇侯身边追随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但看到这样的刀身,仍禁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刀?」
程宗扬全身的真气都被抽走,差点儿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电光凝出的刀锋足够锐利,这下反弹可能就要了自己的小命。虽然被这把鬼刀搞得一片狼狈,程宗扬还是笑出声来。自己现在最缺的不是钱和人才,而是一件靠谱的武器。每次动手,自己都拿著十几个银铢一把的破刀,没面子不说,也太不经济,被自己用过的刀不是折断就是卷刃彻底报废。打到激烈的时候,一场战斗自己就得换好几把刀,比起孟老大的天龙霸戟,侯二哥的玄武槊,自己用过的刀都够开废品收购站了,有嘴损的已经给自己起外号叫:战场破烂王。
这把刀能一下把屠龙刀打出缺口,绝对不是凡品。听到秦会之的询问,程宗扬傲然一笑,「它的名字叫……」
程宗扬脸一僵,发现自己竟然把它的名字给忘了,当时巫嬷嬷那只老河马提到过,但自己半点都没往心里去,这会儿死活想不起来。
秦会之等了半晌不见下文,试探道:「莫非此刀尚无名号?」
「有。」程宗扬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把刀叫雷霆!」
秦会之狐疑地说道:「与臧上尉的战刀同名?」
干!我说怎么听著耳熟呢。
「错了,此刀黑白天成,有个名号叫混元一气阴阳神刀!」
「这个名号却与崔中校的混元锤相似。」
「不对不对,我想起来了,它的名字叫不疑刀。」
「补一刀?」
「叫黑白刀!」
「黑白道?」
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雷射宝刀!」
「如雷而射,好名字!」秦会之犹豫了一下道:「不过以属下之见,换作雷鸣亦可。」
程宗扬将那把好不容易起了名字的刀抱在怀里,眼泪都几乎下来了,「你知道个屁!这跟雷没关系!你个文盲!」
豹子头风风火火进来,粗声大气地说道:「公子!有人来访!」说著他压低嗓门,「那人有些不对,公子多加小心。」
程宗扬不由对豹子头刮目相看,「老豹居然长心眼儿了啊,哪点儿不对?」
豹子头一脸神秘地说道:「那人姓得古怪——竟是姓尿的。」
「尿?」程宗扬都震惊了。这得是什么尿性才起这姓啊?
豹子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接著程宗扬和秦会之一起反应过来,「廖!」
「会之!我看你是得开个班了,」程宗扬边走边道:「给这几个牲口讲讲千字文、百家姓,要不这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秦某一介文盲,不若公子亲自来讲。」
「哎哟你个死奸臣,我都被你逼到墙缝里了,憋得一身一身的汗,发个火都不行啊?好好好,刚才的话我收回。我跟你说,老豹、老兽、老术这智商,也只有你能教了。」
豹子头不服气地说道:「吾不用教!吾识得字,数得数!一、二、三、五、七……吾能数到一百有一!」
程宗扬黑著脸道:「教你数数的绝对是个大师!全是质数数著快是吧?」
「廖先生大驾光临!失迎失迎!」
廖群玉穿著一身半旧不新的棉布长袍,坐在客厅等候,见主人出来,他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了拱手,笑道:「程公子瞒得我好苦!」
程宗扬心头微凛,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过廖群玉一个萍水相逢的书坊掌柜,似乎也说不上瞒不瞒的。程宗扬一边转著念头,一边打著哈哈道:「廖先生说笑了。」
「当日晴州偶遇,敝东家便对程公子和秦先生念念不忘,今日方知程公子得滕知州推举,已经有了官身。」廖群玉道:「论起来该称呼公子一声员外了。」
自己来临安这么些天,还是头一回有人登门提到自己的官职。不过廖群玉在临安作生意,重视自己的官身也不意外。
程宗扬坐下来道:「廖先生消息倒是灵通,一个客卿的虚职,让廖先生见笑了。」
廖群玉文绉绉道:「单以人才而论,客卿的俊杰之士也不逊於科举。如今宋国有贾太师禀政,百废待兴,程员外若是有意仕途,前程大有可为。」
程宗扬笑道:「廖先生也是大才,又是宋国人,为何不去科考做官,却只当个书坊掌柜呢?」
廖群玉一怔,然後哑然失笑,「正是正是!程兄此言,令廖某汗颜。」
秦会之微微欠身,「前日拿了廖先生几卷书,敝家主无以为报,特意准备了几件薄礼,还请廖先生笑纳。」
程宗扬暗赞一声,还是死奸臣想的周全。不过看到秦会之拿出的礼物,程宗扬不由一愣。
两副白夷族出的湖珠手串,一株碧鲮族出的珊瑚树,都是南荒特产,虽然在临安市面上价格不菲,但也称不上十分名贵,抵一套《金瓶梅》也算有余。不过此外还有两只尺许大小的罐子,镂刻精细,通体莹白,别人可能不太清楚,但程宗扬一眼就认出这是用自己从荆溪带来的猛玛牙雕成。象牙在临安不算稀罕,但荆溪的猛玛牙体积更大,牙质也比一般象牙更为出色,这两只罐子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价钱可不便宜,死奸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廖群玉本来带著客气而礼貌的笑容,但这两只罐子拿出来,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他仔细审视片刻,然後赞道:「好材质!好手艺!」
秦会之道:「数日前才拿去雕琢,时间仓促,未能尽善尽美,还请廖先生不要见怪。」
廖群玉叹道:「如此大小的象牙,连廖某也未曾见过,程员外和秦先生这般厚礼,廖某代敝东家谢过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秦会之道:「此物也不十分罕见,在临安更是抢手之物,只是时令不对,要过了夏才能用。」
「你说半天我都没弄明白这是干什么的。」
秦会之咳了一声,低声道:「蛐蛐罐。」
程宗扬脸都黑了,上好的猛玛牙拿来做蛐蛐罐,有这么糟蹋东西的吗?就是像死丫头那样做个按摩棒,也比这个强啊!
廖群玉却对那两只蛐蛐罐十分重视,小心装入盒子,让随从仔细拿好。
廖群玉诚意十足,不仅亲自来请,还带了车送两人赴宴。已经约好的饭局,程宗扬也不好再推辞,客套几句,便随廖群玉一起登车。
俞子元受伤未愈,由敖润带著青面兽担任护卫。程宗扬带来大批金铢,原本想如果云家资金周围困难,先偿还一部分,但与云秀峰的会晤中,这位云家的当家人承诺全力襄助,这笔钱也不急著归还,因此还留在宅中,由冯源带著金兀术和豹子头看管。
上次廖群玉的东家就在城中,因为有事在身,双方未能见面。这次那位老东家却不在城内,一行人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来到临安西北的葛岭。
葛岭邻著西湖,马车一路行来,碧波映著翠竹森林的山路,半山半水之际犹如画中。车过西泠桥,向北进入山间,远远便看到山间一片建筑。大门处挂著一块匾,上面用碧纱笼罩,隐约写著「後乐园」三字。
园中的仆役早已接到消息开门迎宾,车马毫不停歇地从大门驰入,一路车轮滚滚驰过以古松得名的蟠翠堂,生著满院数百年古梅的雪香榭,然後是翠岩堂、倚绣堂、挹露阁、清胜台……
马车向南一转,从後乐园来到养乐园,景物也从山间又到了湖畔,一路上仍然是亭台楼榭相望,马车驰过光漾阁、春雨观、养乐堂、嘉生堂、秋水观、第一春、梅坞、剡船亭,还有两处院落:水竹院和隔居的香月邻。
路上程宗扬开始还和廖群玉有说有笑,这会儿只剩下瞠目结舌,目睹了园中的富贵,程宗扬终於明白过来,廖群玉的东家并不是普通的书肆老板。这处别业虽然比不上石胖子家的金谷园披金挂玉,恨不得连树都砍了换成金的,可这番风雅的富贵气象却是石家比不上的。
这还不算完,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有声在堂、介堂、爱此亭、留照亭、独喜阁、玉渊阁、漱石台、宜晚亭……数十处连绵不绝的建筑、景观过後,终於在一处挂著「半闲堂」的院落前停下。
廖群玉下了车,抬手道:「两位请。」
程宗扬此时也镇静下来,自己连晋国的内宫都逛过,总不至於被这一番富贵给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