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东城的守军刚打退宋军一轮进攻,便看到一片黑色的军队迅速逼近。几匹战马来不及避开,四蹄发软地踣倒在地,转眼就被黑潮吞没。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片野兽般的嚎叫声。
一名带著上尉军衔的星月湖军士托起龙雕弓,将一支火箭搭在弦上,然後抬手射出。第一轮守城战,星月湖大营没有动用法师,但那枝箭由匡仲玉亲手施过法,箭上的火光初时极小,飞到中途却猛然变亮,在距离地面丈许的高度飞过,映出那支军队的面目。
城上发出一阵惊叫,一名佣兵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兽蛮人!上次雪隼团就是跟它们撞上了。」
这些佣兵还好些,虽然心惊,还有一股血勇之气,大不了把命拼上,参战的民夫却有不少人双股栗栗。
兽群中一名兽蛮武士昂出一声巨吼,他额头生著拳头大的金钱巨斑,雪亮的獠牙犹如弯刀,将那支火箭绞成数段。火焰熄灭的刹那,几乎每个人都看到那名兽蛮武士张开血盆大口,将燃烧的火箭一口吞下,狰狞的面孔足以令成年人作噩梦。
几名民夫被兽蛮人吓得失魂落魄,忽然丢下长矛,撒腿就跑。那名上尉面冷如冰,正要下令诛杀,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临阵脱逃者!斩!」
程宗扬匆匆带人赶来,正遇到这几名被兽蛮人吓跑的民夫。两军交锋,士气第一。星月湖军士和雇佣兵还好些,毕竟是职业军士,那些民夫虽然受过几个月的训练,终究是民间招募的丁壮,如果不立刻处理,只怕等兽蛮人攻上来,剩下的就已经一哄而散,逃得乾乾净净。
程宗扬一边下令,一边给吴战威使了个眼色。吴战威会意,挥起大刀,一刀一个,乾净利落地将几名民夫砍倒。旁边有心逃跑的民夫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却没有注意到他出刀时声威骇人,落刀时用的却是刀背。
程宗扬快步走来,那名上尉双腿一并,向程宗扬敬了个军礼,「二营一连上尉王子雄!」
程宗扬回了一礼,「这里的指挥官是你吗?」
「不是!」王子雄朗声道:「是团部的月上尉!」
程宗扬一怔,接著便看到王子雄身後那个俏丽的身影。孟非卿将星月湖大营改组成三个团,斯明信的二营、卢景的三营和他的直属营归属於三团,分别防守东、西、南三面。至於月霜为什么不在孟非卿身边,而要下到斯明信的营里防守东城,程宗扬用脚後跟都能想出原因,孟非卿把自己叫来,是为了给自己在星月湖大营树立威信,月丫头才不管那么多,一听说自己在南门,就立刻到了东城。
「原来是月上尉。」程宗扬乾笑著打了个招呼,不等月丫头给自己脸色看,就立刻道:「斯中校呢?」
王子雄的回答差点儿没把程宗扬吓住,「报告程少校,斯中校出城了!」
「这时候出什么城啊!」
王子雄露出一丝苦笑,斯明信独来独往惯了,营中的琐碎事务一向都由他来负责,他解决不了的,再报告给斯明信。宋军攻了半天城,只竖起几架云梯,不等他出手,守城的军士就把宋军打垮。斯明信看到守城无忧,便把月霜交给他,自己无声无息地出城去刺杀宋军的将领。
程宗扬不再多问,刚才自己虽然摆足架子,当场诛杀几名逃兵,吓阻了民夫逃跑的势头。但普通人初次遇上兽蛮人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都不免心惊胆战,即使真杀了逃兵,也化解不了他们的惧意。
程宗扬开口道:「敖润!」
敖润举臂张开龙雕弓。他们雪隼团就是因为与兽蛮营交手,才伤亡惨重,此时仇人相见,分外。
弓弦一震,发出龙吟般的弦鸣。三石的龙雕弓几乎能比得上神臂弓的射程,箭矢脱弦而出,流星般射向那名生著金钱斑的兽蛮武士。
那名兽蛮武士挥斧劈开箭矢,忽然发出一声长嚎。敖润只开弦一次,射的却是连珠箭,两箭前後相接,夜色中犹如一箭。兽蛮武士劈开一箭,後箭却透过斧影,正射在它额角的金钱巨斑上。箭镞穿透坚韧的皮毛,重重射在颅骨上。龙雕弓强劲的力道使它头颅向後一仰,颅骨几乎穿透。
那名兽蛮武士拔下箭矢,咆哮著将巨斧负在背後,然後扑在地上,四肢著地地朝江州城狂奔而来。
程宗扬提高声音,「这些兽蛮人也是活物!不过生著一只狗头,面目可憎!宋军都能把它们擒来驱使,宋军又是我们的手下败将,何必怕这些手下败将的败将!它们来江州撒野,可是来错了地方!王子雄!带兄弟们御敌,让大夥儿见识见识咱们的手段!」
众人见这年轻人胸有成竹,惧意稍去。月霜却冷冰冰道:「这是我们三团的防区,哪里要你来插手!」
这会儿跟月霜斗口,绝不是个好主意,程宗扬连忙道:「月姑娘说得对,我们是来帮忙的。怎么打,全由月姑娘指挥。」
「那好,」月霜直接命令道:「你去传讯。」
月丫头是看自己碍眼,想把自己支开吧?得,这大小姐自己伺候不起,还是让孟老大来头痛好了。程宗扬双手抱拳,凛然道:「请月姑娘示下!」
月霜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去给斯中校传个口讯,说有兽蛮人攻城。」
程宗扬看看城下潮水般的兽蛮人,月丫头真不客气,头一个命令就是让自己去送死。给斯明信捎个口信,说得容易,哪个白疑敢去,死一百次都是少的。
臧修大声道:「报告!北门救援!」
臧和尚真会给自己解围,程宗扬立刻道:「好!我们去——」就在这时,大地忽然一晃,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将战场上响彻四野的喊杀声尽数压住。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一道裂缝忽然从远处伸来,犹如一条扭曲的毒蛇,迅速向城墙蔓延,越来越宽。
裂缝从一座堡垒下方穿过,连投机石也无法撼动的水泥堡垒彷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住,「卡」的一声,从中裂开一道缝隙。那条裂缝一瞬间就越过六十步的距离,接著攀上城墙。用条石,砖块垒砌的墙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开,露出一道尺许宽窄,犬牙交错的裂口。城墙内部的夯土从裂缝中滚落出来,旁边的悬楼摇摇欲坠,城上的民夫站立不稳,纷纷跌倒,乱成一片。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面对面站著,地震一来,都是身形一晃,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等回过神来,月霜立刻一个耳光抽来,程宗扬也不含糊,在她耸翘的小屁股狠摸一把,然後跳开,叫道:「是地震!大家小心!」
一名民夫发狂一样叫道:「城裂了!城裂了!」
惊慌失措下,旁边几名民夫也跟著喊了起来。吴战威「呯」的一拳把一个乱叫的打晕过去,「不就是地震吗?鬼叫个屁啊!」
敖润是玩弓的,目力过人,叫道:「老程!不对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兽群中,一个带著骨牙项链的兽蛮老者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在它面前,插著一柄用猛兽腿骨制成的白骨法杖。它对著法杖俯首叩拜,每次叩拜,天际的残月光芒便是一黯。法杖下方的地面上,一道缝隙一直伸向二百步外的城墙。那支法杖彷佛正吸收著月光的力量,将缝隙不断扩大。
「裂地术!」臧修与王子雄同时开口。臧修作了个手势,王子雄一点头,继续道:「传说兽蛮人有一种苍狼术者,天生就具有法力,能裂地断河,那个兽蛮人想必就是苍狼大巫。」
臧修补充道:「苍狼术者的裂地术消耗极大,它用过裂地术,恐怕活不了多久。」
「用不了太久,只要活过今晚,它就值了。」程宗扬喝道:「吴大刀!补住裂缝!敖润!二百步有没有把握?」
敖润举弓瞄向那名苍狼术者,但大地不断震颤,一连三箭,都没能射中那名施法的大巫。
兽蛮人的奔势毫无停顿,最前方几名兽蛮武士已经攀住城墙的裂缝,直冲上来。月霜顾不得去找程宗扬的麻烦,手向後一伸,喝道:「戟来!」
秋少君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双手捧著一杆长兵,递到月霜手中。那杆长及丈许,顶端是一个银亮的枪头,两侧各有一个尺许大小,半月形的戟牙,却是一柄方天画戟。
百忙中秋少君还向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你刚才连胜两场,很威风啊。」
月霜握住方天画戟,戟尾一摆,险些把秋少君撞了个跟头。秋少君苦著脸指了指月霜,然後朝程宗扬竖了竖拇指,意思不言自明。
程宗扬只当没看见,喝道:「带弓的都过来!一起射!」
二百步的距离只有龙雕弓才能射到,十余张刚分下来的龙雕弓同时举起,朝那名兽蛮大巫射去。几枝利箭射中目标,但离大巫还有尺许,它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掌心放出几点磷火般的微光,将箭矢撞开。
「墨枫林!」程宗扬一眼认出那名选锋营的专职法师。
兽蛮老者施术已经到了极限,城墙的裂缝虽然还在摇撼,却不再加宽。就在这时,墨枫林手掌一翻,几枚银针刺进兽蛮老者颅内。那名老者口鼻、双眼、耳孔同时淌出乌黑的血迹,它双手握住白骨法杖,低吼一声,法力爆涨。
墨枫林昂起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忽然怪叫一声,身形像流水一样扭曲起来。黑暗中泛起一抹寒光,一柄带翼的弯钩破开墨枫林的残影,接著悄无声息地伸到那大巫颈下。那名苍狼术者被墨枫林用邪术封住七窍,逼尽法力,对外界毫无所觉,翼钩毫不迟疑地一挑,钩断了他的脖颈。
墨枫林已经遁影无痕,斯明信挥钩斩杀兽蛮术者,一脚踏出,将白骨法杖踩得粉碎,然後在兽蛮武士合围之前,轻烟般没入黑暗,追杀那名瑶池宗的法师。
苍狼术者临死前凝聚所有法力的裂地术被斯明信破去,还未施放就消散无踪。
兽蛮武士传来一阵波动,接著响起发狂的嚎叫,整个队伍顿时陷入混乱。被秦翰摩过顶的兽蛮首领张开大口,咬死一名狂叫的兽蛮武士,然後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一小队兽蛮武士散入黑暗,追杀凶手,其余的陡然加速,攻向江州城。
数十名兽蛮武士沿著裂缝一路纵跃,就像擅长攀援的野兽一样冲上城墙。几乎是一瞬间,双方就同时陷入血战。那些兽蛮武士的攻击力不逊於星月湖大营的好手,在选锋营又接受了基本的配合训练,一个照面,就将几名聚在一起的雇佣兵打垮,只看到一片血肉横飞,便再没有一具完好的尸首。
星月湖军士已经严阵以待,但兽蛮人的攻击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他们不顾生死,用巨斧、重锤、长刀、甚至利爪、獠牙……与城上每一个活人搏杀。在付出十几具尸体之後,强行登上城头。
大地的震动已经停止,城上却留下一道宽及一人裂缝。那些兽蛮武士不断从裂缝中涌来,将星月湖军士的防线撕开。
臧修、王子雄、吴战威、敖润一交手都用上压箱底的功夫,臧修的雷霆战刀电光四射,王子雄用的是一杆短枪,左臂的龙鳞盾奋力抵住兽蛮武士的狂攻,右手的短枪寻机击刺。吴战威大刀翻飞,他在建康与易彪、吴三桂没事就一起讨论拳脚刀法,修为大进,这会儿看起来也颇为不弱。敖润则跳上城堞,对著城上城下的兽蛮武士猛射。
程宗扬和月霜本来待在正面,首当其冲遭到兽蛮武士的攻击,最先登城的几名兽蛮武士悍勇之极,用血肉之躯扑向两人的刀戟,强行将他们与众人分开。好在秋少君这会儿又钻出来,一柄少阳剑接下兽蛮武士大半攻势,两人才没有一个照面就送掉性命。
三人退到一处悬楼附近,秋少君在前,程宗扬与月霜在後。周围是十几名使用重兵刃的兽蛮武士,空气中弥漫著浓郁的野兽气息,让人几乎作呕。
月霜这会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和程宗扬一道并肩作战。她挥起方天画戟,挡住一名兽蛮武士的巨斧,咬牙道:「滚开!」
程宗扬被一名兽蛮武士劈得後退,背靠背与月霜撞到一处,与月霜的纤腰翘臀碰了个结结实实。自己本来是过来指挥,结果被月霜抢白,误了战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里正在窝火,刚才是无意碰到,这会儿索性在她屁股上蹭了蹭,压低声音道:「摸都摸过了,碰碰怎么了?」
月霜气得七窍生烟,方天画戟绞住一名兽蛮武士的长刀,戟牙一拧,将长刀硬夺下来,接著戟锋刺在它的护心铜镜上,将那名兽蛮武士挑下城去。
程宗扬拿准了月丫头要紧关头不会跟自己拚命,一边抡起双刀,将月霜侧面守得水漏不通,一边防著秋少君听到,小声叽歪道:「月丫头,修为见涨啊。要不要再给你补补?这次大家换个姿势怎么样?」
月霜几乎喷出火来,「无耻!」
「能不能换个词儿?你都说一万多遍了,烦不烦啊?小心!」程宗扬忽然一声大喝,冲著月霜的戟锋闯过去。
月霜刚放倒一名对手,转身怒对著程宗扬,就听到了耳边一阵令人牙酸的磨擦声。程宗扬双刀交叉,死命架住一轮斧刃。他冲势太快,月霜来不及撤回方天画戟,一侧的戟牙刺进程宗扬肩头,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军服。
月霜急忙转身,只见背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兽蛮武士。它獠牙咬紧,额头一片手掌大小的金钱斑创口外翻,鲜血淋漓。这名兽蛮武士没有从裂缝上来,而是徒手攀上城墙,月霜愤怒之下,没有察觉,险些被它巨斧劈中。
「啵」的一声,戟牙从程宗扬肩头绷紧的肌肉拔出。程宗扬这会儿连痛都叫不出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架住兽蛮武士的巨斧。月霜咬了咬牙,不再看程宗扬肩上的伤口,回戟朝兽蛮武士腹下刺去。
秋少君也听到动静,回剑削来,那名兽蛮武士狂吼一声,一足猛然抬起,踏住秋少君的剑身。月霜的方天画戟却像是早有准备,轻易避开兽蛮武士蓦然扬起的脚爪,戟锋刺进它腹内。
秋少君大叫道:「怎么回事!」他自幼练剑,对自己的剑法颇具信心,怎么也想不到这名兽蛮人脚爪会抬起到匪夷所思的角度。
月霜戟锋一绞,将那名兽蛮武士推开,寒声道:「兽蛮人的腿部都是反关节的。」
秋少君一拍自己的大脑门,这才意识到猛兽後腿与人类的差别。後面几名兽蛮武士再次攻来,秋少君挥剑而起,叫道:「你照顾小程子!我去挡住它们!」
月霜沉著脸过来,程宗扬正坐在悬楼门洞处裹扎伤口,咬牙道:「干!每次打仗都给你擦屁股!」
月霜瞪著他,一双俏目充满怒火,半晌恨恨道:「大不了让你干好了!」
程宗扬愣住了,过了会儿突然叫道:「我干!」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袭来,他身後的悬楼本来就在苍狼术者的裂地术中受创,这时被巨槌一击,顿时坠落。
自己正坐在悬楼边上裹伤,身下一动,立刻飞身跃起,结果脑门「呯」的撞在门洞上方,任他有五级修为,这一下也不禁眼冒金星,跟著坠落的悬楼一起撞向城墙下方密密麻麻的攻城宋军中。
月霜脸色微微发白,似乎想跟他一起跳下去,秋少君却一把抓她的手臂,大叫道:「快走!有大家伙!」
一柄足有一般人腰身粗的巨槌轰向城头,水泥抹过的城堞顿时粉碎。石屑纷飞中,一名兽蛮武士腾身跃上城墙,正是那名兽蛮首领。它在城下看起来就体形巨硕,这会儿站在面前,更显巨大。看它的体格,不用云梯,有四五个这么大小的兽蛮武士垒起来,就足够攀上江州城。
镶满钢刺的巨槌奔雷般轰来,秋少君一手挽著月霜飞退,一手将少阳剑收进袖中,接著抬掌在胸前法诀,长声道:「阴阳未变,无光无象!」
一面水镜倏忽张开,迎向兽蛮首领的巨槌。那柄巨槌轰向水镜,镜面立刻破裂。秋少君中指挑起,食指、无名指攀在指上,拇指收拢,尾指斜挑,「恢漠太虚,无形无名!」
水镜「呯」的一声碎开,化成水雾,在槌上缭绕,聚而不散。
「寂兮寥兮,是曰太易!」
水雾应声凝结,将兽蛮首领满是钢刺的巨槌冻成一块大冰块砣子。秋少君一掌伸出,按住冻结的冰槌,身体轻风般向後飘出,化解了兽蛮首领的攻势。
「哎哟……」秋少君刚施展先天五太保住性命,就一手扭曲著捂住背後,露出痛楚的表情。
月霜擂了他一拳,喝道:「救他!」
「不行啊。」秋少君苦著脸道:「下面那些兽蛮人正在吃人。有个狼头人拿著条大腿在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间悬楼翻滚著从城下飞起,一直越过城墙,然後「光」的一下扣在那名兽蛮首领头上。那兽蛮首领身体再庞大,比一间水泥房子还是小了些,门洞套下,直接扣住它的双臂。兽蛮首领在城头摇晃几下,终於还是经不住几吨水泥的份量,从城头倒栽下去,却是落到城内一侧。
程宗扬脸都白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悬楼落下,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面,咯咯喳喳一阵乱响,然後突然间就飞了起来。水泥好歹也比自己结实点,程宗扬死撑紧悬楼,护住身体。谁知道今晚这事一点都不消停,莫名其妙门洞里忽然伸进来一个毛茸茸的兽头。程宗扬立刻怪叫一声,一阵拳打脚踢。那兽蛮人双臂被困,活活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兽头刚翻白眼,悬楼就又动了起来,於是自己就跟一只兽头、一间悬楼同时掉落,摔了个七昏八素。
城楼下,几名幸存的宋军士卒中风一样张大嘴巴。江州城墙被裂地术震开裂缝,他们就接到命令,用冲车撞击损坏的城墙。好不容易在刘都头的指挥下移开障碍物,把冲车推来,谁都没想到一间房子会从天而降,将几辆冲车全部砸毁,然後一头撞上绞盘。那只绞盘专门是用来为冲车蓄力,近距离冲击城墙用的,用几百根拧在一起的兽筋、皮.条绷紧。结果冲车没用上,那间破碎的悬楼把绞盘撞了个粉碎,然後直飞上去,就此不见踪影。
那间悬楼城里城外一通折腾,终於裂开。程宗扬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这才看清自己是在城内。
月霜冷冰冰的俏脸从内墙伸出,程宗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竖起中指叫道:「月丫头!想整死我啊!信不信我干翻你!」
月霜哼了一声,收回脑袋。程宗扬一肚子火没处发,脚边一声怪响,那兽蛮武士似乎要睁开眼醒来。程宗扬二话不说,一通暴踢,把它又踢晕过去,「让你咬!长个獠牙了不起啊!」
乱七八糟发了通火,程宗扬猛然抬头,才发现周围站了一堆的人。臧修、吴战威和敖润都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制住那个昏迷的兽蛮人。再往外,则是一群乌衣大袖的翩翩公子,谢无奕脸色发白,还强撑著名士风度。张少煌瞠目结舌,看著他脚边的兽蛮武士。阮家和袁家几位少爷更乾脆,看到兽蛮武士的模样,直接就晕了过去。至於石胖子,这会儿浑身肥肉都哆嗦得跟凉粉似的,裤子也湿了一片,不知道是出了酒,还是吓得尿了。
萧遥逸在人群中作了个鬼脸,然後鼓掌高呼道:「程兄好样的!」
「好样的!」这群人要论胆大,除了萧遥逸,就数桓歆,他们两家又素来交好,这会儿桓歆第一个上来,踢了踢那名兽蛮武士,然後抱拳深揖一礼,由衷说道:「赤手空拳打翻这名兽蛮人,程兄的胆气身手,我桓歆服了!」
张少煌也回过神,过来狠拍程宗扬的肩膀,「真人不露相啊!程兄!」
谢无奕缓缓点头,镇定自若地说道:「有风骨!」
萧遥逸得意洋洋地攀住程宗扬的肩,「我说的吧,程哥就比我差一点儿,比你们可强多了。」
「得了,萧哥儿!咱们晋国的牛都被你吹死了!」
萧遥逸挺著脖子道:「我说实话你们都不信!真是……」
一群人对萧遥逸奚落几句,又纷纷向程宗扬大表赞佩。如果不是这些爷涂脂抹粉,香气逼人,也算得上豪情大发。
程宗扬乾笑著抱了抱拳,「惭愧惭愧。让弟兄们见笑了。」
萧遥逸笑道:「哥儿几个来江州帮忙,这会儿先开了眼吧?听著外面的动静不小,谁上?」
说话间,一具兽蛮武士的尸体「篷」的从城上摔落,翻滚著撞入人群。
谢无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接著人群中爆出一阵惨叫,那些来时还豪气干云的公子哥儿顿时炸了锅了。
萧遥逸与程宗扬对视一眼,接著也变了脸色,程宗扬配合地一把扶住,「小侯爷,是不是有酒了?」
萧遥逸乾笑几声,「就喝了一坛玉泉酿,哪里就醉了?」一边说一边身体往下溜。
程宗扬暗地里擂了他一拳,一边道:「几位公子都喝多了,上不得城,这样吧,先回去解解酒。打仗这种粗活,有几位的手下就够了。」
谢无奕和张少煌求之不得,连声称是。桓歆本来有意上城,但胆气最壮的萧遥逸这会儿都打了退堂鼓,他心里也有点没底,正迟疑间,程宗扬笑道:「大夥儿要信得过小弟,各位的部曲就由我来指挥。咱们十家在鹰愁峪结义,有功劳自然都是大家的。」
桓歆一咬牙,「我和程兄一起上城看看!」
程宗扬没想到他还有这胆色,「好!臧修,你带桓公子先上城,我跟这些部曲说几句话就上去。」
石超抖得像筛糠一样,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我也去。」
程宗扬低笑道:「石胖子,你行啊。」
石超惨笑道:「跟著程哥,有什么好怕的?」
「好,你也跟著臧和尚,别看你比他胖,论打架,十个你加起来也不够他一拳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