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程宗扬与云苍峰一直商议到凌晨,云苍峰随即乘船离开江州,回建康筹措资金,安排输送粮食的渠道。
客栈与码头都在城西,相距不远。送别云苍峰,返回的路上,秦会之才说道:「长伯已经回来了。」
程宗扬道:「怎么样?找到那妖妇了吗?」
秦会之摇了摇头,「长伯刚到五原就遇到了对手,受了些伤。」
程宗扬心头一凛,「苏妲己还是西门庆?」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秦会之道:「两个都不是。动手的是一个和尚。」
「和尚?」
「一个天竺僧人。」秦会之看了程宗扬一眼,「长伯说,他在一条僻巷偶然提到公子的名字,一个天竺僧人路过听到,突然暴起伤人。」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岳鸟人,仇家遍地都是?
天竺僧人……难道是阿姬曼?程宗扬心头一阵猛跳,连忙道:「知道那个天竺僧人的底细吗?」
「长伯受伤之後就匆忙返回,没有来得及仔细探查。好在他伤势没有大碍,只是经脉受创,休养几日便好了。」说著秦会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这是家里人给公子的书信。」
程宗扬一头雾水,「谁的?」
秦会之笑道:「公子一看便知。」
程宗扬拿出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开头就写著:「芝娘敬上公子,愿公子万福吉祥。」
程宗扬笑道:「芝娘居然识字?」
「青楼女子,多才多艺。」秦会之道:「这笔字很看得过。」
程宗扬往下看去,芝娘写道:这封信是雁儿让奴家写的,小妞子想你得紧,多半是到了思春年纪。
程宗扬笑道:「芝娘真够促狭的,知道雁儿不识字,这样编排人家。」
再往下看,程宗扬禁不住大叫一声,「怎么又来了?」
信上写道:雁儿每日缠著奴家,打听公子的事,这几日仿著公子的模样做了只娃娃,形神颇似,只是想要公子的头发,却没处找去。
「死丫头,都是你搞的鬼,」程宗扬嘀咕道:「这只巫毒娃娃,指不定又害谁了呢。」
芝娘的信写得很长,絮絮说了宅中的日子。拉芝修黎每日默默念诵经文,她没了舌头,无法交谈,说话也听不懂,不过吃睡如常,不难伺候。柳翠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来年六月就要生产,吴家叔叔整日乐得合不拢嘴。小婢鹂儿与护院的小沈这些日子眉来眼去,似乎颇有情意,等自己回来,不如便指定了两人的婚事。易家叔叔精神好了许多,找了两个退伍的老兵帮忙,听说临江楼已经建了两层。另外芸娘和丽娘悄悄来过岛上几次,没见到公子,怅然而还。
芝娘的文字摇曳生姿,让程宗扬看得不住大笑。一路回到客栈,程宗扬才收起信笺,只见秋少君抱著剑坐在檐下,一脸无聊的样子。
程宗扬稀奇地问道:「大半夜不睡觉,你怎么在这儿坐著?」
秋少君站起来,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外面有人窥伺。」
「越来越热闹了,窥伺的是谁?」
「是个佣兵。戴著眼罩,只有一只左眼。」秋少君道:「我跟著他到了那边的楼里,他进了房间,我就回来了。」
程宗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水香楼赫然在目。八成是那个佣兵去嫖妓,秋少君不好意思追到别人床上。
「既然有了特徵就好办了,明天让萧五去查。看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对我们这么感兴趣。」
程宗扬对窥伺者并不担心,此时的江州城星月湖七骏齐聚,自己左右还有秦会之和秋少君,再加上一两千好手,就算是道门六宗的宗主,十方丛林的方丈,龙宸的座主,黑魔海的天王,到了江州是龙也得盘著,是虎也得卧著。
天色微亮,程宗扬被一缕发丝弄醒。客栈本来给他留的有房间,不过程宗扬夜间都是溜过去抱著小紫睡觉。但昨晚回来的太晚,小紫已经睡著,程宗扬便在自己的房间睡了。不料一睁眼,死丫头像猫咪一样蜷著身躺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
程宗扬「呼呼」吹了几口气,小紫闭著眼道:「肉垫子,不要吵。」
「喂,你好歹帮我换个姿势吧?」程宗扬抱怨道:「我胳膊都快抽筋了。」
小紫轻巧地翻了个身,柔软的身体隔著衣物,传来销魂的滑腻感。她不满地嘟起嘴,「让你抱著还不好啊?」
「当然很好了,可你不能让我胳膊一直举著吧?死丫头,赶紧把我的穴道解开,哎哟!真抽筋了啊……」
「大笨瓜。」
程宗扬放下手臂,坏笑道:「死丫头,让我捏捏你的小屁股……哎呀!」程宗扬甩著扎破的手指,叫道:「这是什么?」
床上放著一只「嗒嗒」作响的东西,那堆零件用一个古怪的方式重新组合起来,条轮盒将发条的弹性势能转为机械能,带动传动轮系。擒纵机构将传来的机械能稳定而且有规律地传给振动机构,然後牵动指针。不知道死丫头怎么做的,本来做圆周运动的指针变成直线式往复运动,只见一堆乱糟糟的零件上,被一根尖针代替的指针昂然抬起,以一秒一次的频率前後移动,就像一个耀武扬威的骑士。
「干!这还是那只闹钟吗?」
「那种的一点都不好玩。」小紫在零件中拨了一下,指针方向一变,居然开始做曲线运动。
「哈,还有吗?」
小紫又拨了一下,那堆零件居然在床上晃晃悠悠地自己转起圈子来。
死丫头这一手真让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全靠自己摸索,几天时间不仅完全弄清了闹钟的工作原理和结构,还把它重新改造一遍。小狐狸要看到,还不羞死?
「死丫头,真有你的。你让梦娘画图,是不是想自己做一个?」程宗扬啧啧赞叹道:「不愧是表贩子的女儿啊,很有天分嘛。」
「讨厌!扎他。」
那堆零件「嗒嗒」作响地转过来,用尖针去扎程宗扬的手臂。
程宗扬笑道:「我错了我错了。喂,你看到梦娘画的图了吗?简直和印上去的一样!你猜她失去记忆以前,会不会是作画的?」
小紫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她画一个就知道了。」
程宗扬看著那堆零件,开玩笑道:「死丫头,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还能做出来一个机器的武林高手当保镖呢。」
小紫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一丝笑意,「真的呢。」
程宗扬只是开玩笑,说过就忘,拥住她的肩膀道:「身体好点没有?对了,秋小子来了,你的伤虽然说只有施术的才能解,但让他看一下也不坏吧?」
「嘘——」小紫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
「哇,你真要做能冒充武林高手的机器人啊?」程宗扬道:「单是人工智能就能难死你。」
「这有什么难的?」小紫一点都不在意,「杀个人,把他的魂魄束在里面就可以了。」
程宗扬连忙道:「你可别乱来啊!为了做个玩具胡乱杀人,太过分了吧!」
「那有什么?」小紫撇了撇小嘴,「打起仗来,死人还不好找?」
「那也不行!我警告你啊,绝对不许干这种事!」
「大笨瓜。」小紫扬声道:「阿梦,把图拿来。」
梦娘捧著一叠画纸进来,上面绘著按比例放大的各种零件。她画的虽然很精细,但笔触细腻柔润,与其说是结构图,更像是实物写生。
小紫对著那些图纸陷入沉思。梦娘静静站在一旁,眼神空蒙,她虽然容貌端庄农艳,身姿宛如一株婀娜多姿的七宝花树,但那一刻给自己的感觉,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程宗扬忍不住朝她作了个鬼脸,梦娘美眸微微生出光彩,朝他嫣然一笑。程宗扬悄悄朝她勾了勾手指,那个美妇像个听话的孩童一样乖乖跟他走到外面的厢房。
「这个给你吃。」程宗扬摘下一根香蕉,递给梦娘。
这些香蕉是萧家田庄贡送的,刚从宁州送来,萧遥逸一根没留,全部送到客栈,给紫姑娘品尝。
梦娘好奇地看了片刻,然後拿起来咬了一口,接著皱起眉头。
程宗扬笑道:「这个要剥皮才能吃,来,我给你剥。」
程宗扬剥掉香蕉皮,本来想递给梦娘,但看到她美艳的面孔,不由心头微微一动,拿著香蕉,放到她嘴边,说道:「来尝尝。」
梦娘扬起玉颈,张开红唇,轻轻咬了一口。刚才满口生涩,这时剥去蕉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蕉身,一口咬下,齿舌生香。
程宗扬小声道:「味道不一样了吧?」
梦娘点了点头,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
「再尝一口。」
梦娘依言又咬了一口,看得出她很喜欢香蕉的味道,唇角笑意更浓。
「这回不要咬了,我们换种吃法,」程宗扬柔声道:「你把它含在嘴里,慢慢舔。」
梦娘听话的张开口,娇美的朱唇含住白色的蕉身,用舌尖轻轻舔舐,一边抬起如水美目,望著主人,露出无邪的喜悦。
程宗扬拿著香蕉,慢慢送入梦娘口腔,梦娘果然没有用牙齿,她微微扬著雪白的颈子,红艳而丰润的唇瓣张成浑圆的形状,被程宗扬拿著香蕉塞在口中。
「真乖。」程宗扬又让她吃了一口,作为奖励,然後引诱道:「还想不想再吃?」
梦娘含著香蕉点了点头。
「阿梦,」小紫的声音懒洋洋传来,「你这个小傻瓜,别让那个大笨瓜占你的便宜哦。」
程宗扬在梦娘乳上用力捏了一把,然後飞快地拔出手掌,嚷道:「别胡说!梦娘没吃过香蕉,我正教她怎么吃呢。小人之心啊你!」
「哼!」
十二月十二日,进入江州境内的李士彬军继续进发。十三日晨,遭遇敌寇袭击,宋军列阵迎击,敌寇大溃。十四日,敌寇袭营,宋军出击获胜。十五日,宋军克陇原村。十六日,破金明。四日内,宋军连战连胜,直抵江州城下。
金明是江州城东南一个村寨,距离江州城只有十五里,修筑有寨墙濠沟。早在宋军抵达前,村中居民就已奔走一空,只有一帮敌寇占据寨墙防守。宋军用了半日时间便攻克寨墙,驱走敌寇,然後立即掘土垒城设立金明寨,作为宋军进攻江州的基地。
李士彬稳扎稳打的举措令敌寇如芒在背,当夜便有敌寇夜袭偷营,但铁壁相公早有准备,一番交战之後,敌寇仓皇逃去。
接下来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地越过烈山,捧日军陆续开入金明寨,龙卫军则调头北上,在江州城北设置营盘,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宋军缓慢却无懈可击的严密行动,盘据在江州的敌寇露出乌合之众的本来面目,进退杂乱无章,举止张皇失措,几次偷袭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宋军实际斩获虽然不多,但刘平兵败带来的阴影已经一扫而空,认为敌寇也不过如此。
连日来,集结在金明寨的宋军已经有六个军,包括捧日军右厢的四个军和左厢的两个军。捧日军左厢都指挥使刘平兵败身死,剩余的七个军由第一军指挥使曹琮暂领,实际任命要等朝廷下达的诏令。至於烈山之役的溃兵,则在金明寨以东另置一营,进行收容。
这时黄德和状告刘平投敌的消息还没有传来,烈山之役投入战斗的一共有三个军,陆续逃生的溃兵超过两千人,其中高级将领只剩下军都指挥使王信和都虞侯种世衡。十余位营指挥使战死,只有骁骑营指挥使郭逵因为大雪与主力失散,跋涉数日後幸免於难。在重新编制之前,这些溃兵不会再投入战场,所承担的工作也仅限於伐木运粮、修筑城寨之类的力役。
江州地处平原,天气晴朗时候,十余里外的城池已经隐约在望。对於江州城的规模,捧日军右厢的将领多少有些轻视。宋军重兵云集,以十万之众,攻击一座数千人防守的州城,并费不了多少力气。当听到斥侯报告江州依江而建,居然没有挖掘护城河,反而费大力气在城前树立六座孤立的堡垒,众人都觉得对手不过是一群匪寇而已。
李士彬注视著远方的江州城,良久道:「备马!」
一名亲兵牵来战马,然後俯身趴在地上。李士彬踩著亲兵的背脊跨上坐骑,打马朝江州城奔去。旁边的将领见状纷纷跟上,一行十余名将领带著百余名亲兵疾驰而去。
刘宜孙直起腰,望著那群骑兵烟尘滚滚从寨前驰过,不禁露出忧色。数日前的烈山之战他仍然记忆犹新,这支队伍里,捧日军右厢四个军的军指挥使、都虞侯都在其中,一旦遭遇敌寇,只怕没有人能够生还。
张亢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冷冷嗤笑一声,说道:「铁壁相公性情豪强,治军严酷,那些将军们就是明知危险,又怎么敢劝谏?况且他们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哪里吃过苦头?」
说话间,一名小校叫道:「刘宜孙!」
刘宜孙放下橛头,「在!」
「张亢!」
「在。」
「立即去大帐听令!」
刘宜孙与张亢抹去手上的泥土,赶往大帐。
「这几日归队的散兵也有四五百人。」王信在突围时也受了伤,这时袒著上身,一名亲兵在他肩膀上抹著药酒,说道:「这些军士来自各都,有些一两人,有些五六人,互不统属。数来你们两人的属下还算完整,暂时都由你们指挥。」
从指挥一百名士卒的步兵都头一跃成为负责一个营的指挥,刘宜孙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他与张亢对视一眼,然後道:「遵令。」
王信披上衣服,然後起身跺了跺脚,叹了口气道:「有铁壁相公在前面,一时半会儿咱们也什么仗可打,你们就带人去伐木吧。」
「是。」
王信没有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让他们离开。
江州城外一马平川,战马一刻钟便赶至城下。李士彬在里许外勒住坐骑,然後打量著城门前那六座堡垒。
堡垒浑然一体的水泥表面让众将都疑惑不解,有人道:「莫非是用整块大石刻成的?」
还有人道:「多半是用细泥、米浆勾出来的。」
「看起来不像太结实。」
李士彬看了片刻,然後挥了挥手。
後面一名亲兵打马上前,一直靠近到堡垒一百余步的距离,然後张弓搭上一支重箭,朝堡垒射去。
弓弦还未松开,一道寒光忽然闪电般从堡垒上方射下,将那名亲兵连人带马一并射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