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也没想到棺材中会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她直挺挺立在棺中,头颈和手脚关节都被几根横木卡住,那些横木的位置很有技巧,打开时,她可以行动自如地从棺内出来,一旦钉上棺盖,里面的人便被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程宗扬定了定神,惊异地发现这女子不仅容貌美艳之极,而且气质不凡。那种雍容华美之态,比晋宫的丽妃还胜过几分。她秀发盘成云髻,鬓侧垂下一弯乌亮的发丝,微微掩住一侧雪白的脸颊,使她美艳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妩媚。她脸颊的肤色像珍珠一样莹白,涂过胭脂的唇瓣娇红欲滴。双眉犹如弯月,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使她黑白分明的美目愈发迷人。
看著面前的陌生人,她眼中露出一丝惊惶,怯生生也不敢作声。
小紫两手叉腰,抢先道:「我们是巫嬷嬷派来的。」
美妇身体微微一颤,然後勉强露出笑容,柔声道:「妾身见过姊姊。」
她语调柔软,听在耳中,说不出柔美的动人。程宗扬把到了嘴边的口哨硬生生咽了回去,仔细打量著眼前的美妇。她比丽娘更显成熟,体态丰农,眉梢眼角都流露出浓浓的熟艳风情。虽然被人封在棺木中,她的衣饰却出奇的奢华,较之那些娱人耳目的傀儡姬更胜一筹。
她上身是一件对襟的朱红罗衣,虽然已经洗濯过,依然光彩如新,衣钮是一颗颗圆润的明珠,钮锁用金丝挽成。腰侧的七彩丝绦悬著一副光洁莹润的九叶玉佩,下身的罗裙长及地面,勾勒出婀娜的身材。
小紫道:「我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美妇露出茫然的眼神,「妾身……不记得了……」
程宗扬忍不住道:「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吗?你从哪里来的?」
美妇赧然道:「……不记得了。」
程宗扬提醒道:「是临安吗?」
美妇努力想了半晌,最後还是摇了摇头。
小紫踩了程宗扬一脚,免得他漏出底细,一边笑吟吟道:「那我们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美妇明显松了口气,她挽住白玉般的双手,恭敬地柔声说道:「姊姊是嬷嬷派来的,这位公子,想必就是嬷嬷说的客人了。」
小紫拍手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傻瓜呢。原来不是哦。」
美妇脸上露出一抹羞赧的红晕,「请姊姊恕罪,妾身得了晕厥症,以前的事都忘掉了。对不起。」
「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你也知道罗?」
美妇脸色微微发白,她垂下头,半晌没有作声。
小紫笑道:「还没有想明白呢,那只好把你再封在棺材里面喽。」
「不要!」美妇失声叫道。
一想到被活生生封在棺中,与外界隔绝的滋味,美妇不由娇躯一阵战栗,急忙道:「妾身知道的。妾身,妾身这便跳给客人看……」
泉玉姬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是豢奴。那具黑棺是巫嬷嬷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奴婢的。」
程宗扬还没开口,又被小紫踩了一脚,只好把一肚子疑问都咽了回去,看来这个美妇就是巫嬷嬷说的那个新从临安送来的豢奴。看她的妆扮似乎是个大有身份的女子,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她把自己的来历全都忘掉了。
美妇一手提起裙裾,有些吃力地从棺木中出来,屈膝向程宗扬施了一礼,然後抬起玉颈,如水的美眸望著程宗扬,红唇微微挑起,露出一个媚惑的笑容,柔声道:「妾身献舞一阙,祝客人福寿吉祥……」
原来是个舞姬。程宗扬有些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这个美妇在巫嬷嬷手下学了什么舞技。
美妇身子一旋,红裙飘扬著飞起,绕膝旋转一周,然後慢慢松开。美妇收起开始的惶恐和不安,美艳的脸庞上,红润的唇瓣宛如鲜花绽放,曼声唱道:「昔有佳人,兰玉其身,今有贵客,为君洗尘。」
她一边清音咏唱,一边一手绕到颈後,拂起秀发,露出白腻如玉的粉颈,一手取下髻上的簪子,轻轻放在玄武岩上。
「瑰逸妙姿,旷世秀群,倾城艳色,雅志轻云。」她用美妙的歌声勾勒出一个绝代佳人,不仅风华绝世,而且雅志高洁,令人神往。接著美妇转过身,面对著客人,轻移莲步,摇曳生姿地款款走来,一边挺起丰隆的胸部,一边两手按住衣领那颗龙眼大小的珍珠钮扣,白嫩的玉指一旋,解开衣襟。
「美目流眄,皓袖绽纷……」在程宗扬错愕的目光下,美妇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用优美的动作解开罗衫,然後轻轻分开。华美的绣衫从肩上滑下,她一手抚住雪白的香肩,水汪汪的美目望著程宗扬,缓缓褪下罗衫。
这是……脱衣舞吗?程宗扬脑中跳出这个念头。
罗衫飘落在地,露出一具曲线饱满的身体。建康女子的内衣多半带有半袖,称为两当,她里面穿的则是一条葱绿的抹胸。这条抹胸的外观与自己熟悉的小吊带相似,用一副细绢贴身裁成,由後向前,在胸前用细丝带束紧,将双乳挤得高高耸起。那美妇的抹胸质地名贵,泛著柔和的葱绿光泽,将雪白的香肩和双臂更衬的肤光动人。
美妇双手抚在乳侧,贴著身体的曲线向下移去,挽住腰间的衣带。她大红的罗裙系著丝绦,在腰侧打成一个合欢结。美妇扯住丝绦轻轻一拉,罗裙在她腰间凝止片刻,然後贴著她腰腿优美的弧线滑落下来。
美妇用足尖挑起罗裙,轻轻一提,罗裙滑到一边。只剩下贴身内衣的美妇立在室中,然後扬起雪白的双臂,双手放在脑後,挺起双乳,向客人展示自己优美的体型,一边柔声唱道:「窈窕纤身兮,凝脂其肤。宾客举觞兮,以娱耳目。」
美妇穿的抹胸向下垂到大腿中段,里面还穿著贴身亵裤。她变换著姿势,让客人尽情观赏自己身体的美态,然後转过身,将抹胸提到腰间,然後两手挽著亵裤边缘,贴著肌肤缓缓褪下。
还真是太阳底下无新事,没想到会在这里有人跳脱衣舞。自己以前看过的脱衣舞都是配著重金属摇滚的强烈节奏,一帮妖艳的脱衣舞女使劲摆动肢体,看谁把衣服扔得更远,谁胸乳挺得更高。眼前这个美妇的舞姿可以用静美来形容,配著她成熟美艳的风情,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撩人的春意,再加上娇躯美妙的曲线和半裸的香肌玉肤,让人禁不住想像她薄薄的衣物下,那具身体该是怎样的香艳和性感……
美妇玉手贴著浑圆的圆臀慢慢滑下,薄如轻纱的细绢向下卷起,柔软纤美的腰肢,白滑如雪的肌肤,一点一点展露出来。那条光润的臀溝如脂如玉,在暗淡的火光下散发出诱人的白腻……
「程兄!」一个威猛的声音远远传来。
程宗扬大叫不好,连忙对小紫道:「快把她藏起来!」
小紫不情愿地说道:「人家刚看了一半,还没有看过瘾呢。」
「别闹了!」程宗扬在小紫耳边道:「千万别让孟老大撞见!要不然她就活不了了!」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泉贱人的魂影上撞了一记,泉玉姬明白过来,一边轻喘连声,一边低叫道:「老爷……有人来了……」
程宗扬一边装作提衣服,一边从洞口钻出去,打著哈哈道:「孟老大,你怎么来了?」
孟非卿听到里面的声音,只当他在和泉玉姬胡混,不疑有他,揶揄道:「连场大战,兄弟真是风流豪杰。」
程宗扬乾笑两声掩饰过去。
孟非卿道:「会之说你找到了黑魔海的银库,好家伙!五万金铢!」
孟非卿为筹措军费已经伤透脑筋,这会儿凭空得到一笔巨款,江州之战又多了几分把握,不禁大为开怀。
程宗扬踢了踢剩下那只木箱,「黑魔海穷得只剩钱了,除了这点金铢,什么都没有。」
孟非卿笑道:「既然是无主的横财,大伙见者有份!四六分成,我六你四。
你的两万金铢我先借来使使!」
程宗扬苦笑道:「孟老大,你还真不客气。」
孟非卿大笑道:「你以为我还不起吗?」
程宗扬耸了耸肩,「尽管拿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会之,你给孟老大帮把手,说不定孟老大一高兴,还能赏你几个。」
「何必劳烦秦兄大驾!」
孟非卿扳开木箱看了一眼,里面果然是满满一整箱金铢。匡仲玉拿起一枚掂了掂,点了点头。孟非卿一挥手,後面两名军士过来,搬起木箱。
孟非卿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不瞒你说,因为手头紧,除了兵刃弓箭,我连衣甲的钱都没算在里面。这下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程宗扬挂念著後面那个美妇,如果让孟老大撞见,一句按老规矩处置,把那个尤物一掌拍死,实在太残忍。
「孟老大,咱们扫清黑魔海这处巢穴,现在又有了钱,是不是该启程往江州去了?」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给小紫留下转移的空间。
孟非卿只当泉玉姬不好意思让人看见,与程宗扬一同边走边道:「原来我准备再待上一个月,筹足军费再往江州。有程兄弟帮忙,先後讨来两笔巨款,已经够用。再过几日,我便往江州去。」
程宗扬想起有人泄漏左武军行踪的事,「洛阳那边有消息吗?」
「那有这般快。从洛阳飞鸽传书,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三四天时间。加上那边还要打探消息,最快也要明天才有信传来。到时我们走陆路,昼夜兼驰,有半个月就能赶到江州。」
「云水还没有解禁?」
「昨日已经解禁了。不过走水路是逆水行舟,不及陆路快捷。虽然辛苦些,能早一日赶到也是好的。」
「这么说我们後天就能走?」
「八天。」孟非卿停下脚步,「还有两件事要处置。」
「孟老大,看你笑这么开心,似乎有好事?」
孟非卿哈哈笑道:「没错!其中一件是光明观堂!」
程宗扬怔了一会儿,小心道:「你们有光明观堂的消息了?」
「光明观堂接到一笔善款,在画桥湖选了处院子,准备开慈幼院。」孟非卿道:「这次光明观堂来的是几名年轻弟子,为首的是鹤羽剑姬,还有乐明珠、穆嫣琪、邓晶这几名小丫头。很好。」
孟非卿是晴州的地头蛇,又有鹏翼社遍布云水南北的通信网,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可是听他们的口气,自己怎么总有种要坏事的感觉呢?
程宗扬乾笑两声,「光明观堂那边有什么要处置的?」
孟非卿道:「燕姣然欠了我们星月湖两个人,当然是找她们要人。」
程宗扬道:「光明观堂许诺给岳帅两名弟子当姬妾,真有这事?」
「当日光明观堂开出条件,只要岳帅剿灭黑魔海,便任由岳帅挑选两名弟子作为姬妾。可事到临头,光明观堂却改口说要替岳帅挑选绝色。如今她们挑选的丫头已经十六七岁,现在不要,难道还等到她们成了残花败柳?」孟非卿冷哼一声,「月姑娘和紫姑娘身边都没有伺候的人,正好要过来一人一个,给两位姑娘当贴身丫头。」
程宗扬正想著怎么开口,孟非卿已经说道:「小狐狸跟我说过,不就是你看中那个姓乐的丫头吗?等我们把人要过来,只要紫姑娘答应,你便收了她当通房丫头,也没什么。」
本来自己跟小香瓜挺美好的事情,非要被他们横插一扛,搞成欺男霸女的勾当。就算自己乐意,小香瓜能乐意吗?
「人家要是不答应呢?」
孟非卿毫不介意地说道:「那正好。剿完黑魔海,我们兄弟顺手把这根钉子也给拔了。」
说到底,星月湖还是把光明观堂当成敌人,记得小狐狸说过,当年岳帅想请光明观堂收留月霜,却被光明观堂的燕姣然翻脸出卖,星月湖忍这口恶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见过的孟老大、斯明信、卢景、小狐狸这些都不是善茬,没借口还得制造借口,何况有这么大个把柄在手里呢?
两人走到刚才的洞窟,只见臧修盘膝坐在尸堆前,一手平放胸口,正在念诵《往生论》,超渡亡灵。
「赞诸佛功德,无有分别心,何等世界无,佛法,功德宝。我愿皆往生,示佛法如佛,我作论说偈,愿见弥陀佛。普共诸众生,往生安乐国……」
匡仲玉也稽首道:「无上太乙渡厄天尊!」
「秋小子,你怎么在这儿?」
秋少君坐在角落,脸上神情看不出是悲是喜,他揉了揉鼻子,半晌才叹道:「死了好多人……」
敖润打著赤膊,身上沾满血迹,眼中还留著未褪的血红色,「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难道坐著等别人来砍吗?」
秋少君道:「我不让他杀就可以了,何必一定要把他杀死呢?」
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迂腐,敖润几乎想揪住他暴打一顿。
冯源在旁边道:「老程,你见过吗?咱们秋道长是吃斋的。喂,小秋子,你是不是天斋啊?生下来就不沾荤腥?」
秋少君没精打采地说道:「你们不知道吃素的好处……」
程宗扬咧了咧嘴,「娶妾的和尚,吃斋的道士,这都是什么人啊?」
敖润好不容易压下火,对程宗扬道:「老程,听说姓鱼的死在你手里?给老张报了仇,我替他谢谢你了。」
秋少君怅然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我干!」敖润揪住他,一拳擂了过去,「臭小子!看我揍不扁你!」
「哇!刚才还叫我道长,这会儿叫我臭小子!敖先生,不要太过分啊!」
程宗扬拉开敖润,对秋少君道:「行了,虫小子,别生闷气了,明天我带你去放烟花。」
秋少君精神一振,「烟花?那很贵的哦!我一直想放,就是没钱买。」
「人家是穷庙富方丈,哪儿见过你这么穷的观主?观里有鬼也是穷鬼!」
「不是穷鬼。」秋少君认真道:「我问过,是吊死鬼。」
「我干!你这个见过鬼的阴人,离我远点!」
回到住处,程宗扬第一件事就是盘膝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展开内视,审视自己气脉的运行。
这一战吸收的死气虽然不少,有份量的却不多。唯一的强手青貙最後施展天龙解体,形神俱灭,让自己半点便宜都没捞到。剩下的都是三级左右的修为,连四级的都没几个。想起来有点後悔,自己真应该直接干掉姓鱼的,把他的死气吸收过来,免得那小子白死。
程宗扬轻车熟路地将死气化为真元,纳入丹田,然後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
每次吸收完死气,自己就状态亢奋,这次也不例外。刚才在石窟里又被撩拨得火起,急需发泄一下。程宗扬刚准备把泉贱人召唤过来,又改了主意。他拉开门,大摇大摆地朝内室走去。
小紫慵懒地坐在椅上,泉玉姬在後面给她捏著肩。那个从黑魔海带出来的美妇已经穿好衣服,曲著腿,并膝跪坐在蒲团上,柔声道:「妾身数日前从睡梦中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听了嬷嬷的教诲,才知道妾身原本是嬷嬷豢养的奴婢。」
程宗扬好奇地看著她,虽然连她自己也把自己当成奴婢,但神态安祥,举止从容,身居下位也没有半点谄色,反而流露出大户人家都少见的雍容之态,怎么看都像是个贵妇。
小紫道:「後来呢?」
「妾身自从得了晕厥症,以前习过的舞蹈也忘却了,嬷嬷让人重新来教妾身练习……」美妇姣丽的面孔微微一红,「妾身苏醒後,连性子也变了许多。嬷嬷生起气来,才把妾身关在棺中反省。」
小紫抬眼笑道:「反省了么?」
「妾身想过了,惹嬷嬷生气,都是妾身自己的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惹巫嬷嬷生气呢?」
「嬷嬷让妾身跳的舞蹈,是一边跳一边脱衣服的……」美妇面露红晕,羞答答道:「嬷嬷说,妾身以前就是在厅上献舞的姬奴,每次有客人来,便脱了衣物跳给客人看。嬷嬷还说,若不是因为妾身生得妖艳,身子白净,能让客人开心,何必白养妾身这个什么都不会做的无用废物?妾身什么都不记得了,才惹得嬷嬷生气……」
小紫头也不回地笑道:「程头儿,你离那么远,怎么看得清呢?喂,你的主人来了,跳给他看好了。」
程宗扬道:「谁说我是来看跳舞的?」
小紫用手指刮著脸羞他。程宗扬冷笑一声,「小人之心!其实我是有事情要做!喂,姓鱼的有件东西在马王巷,你陪我去好不好?」
「人家才不去呢。」
「那好,我带泉贱人去。」
小紫笑咪咪道:「不好。你个大淫贼。」
「哈哈!」程宗扬乾笑两声,「你们都不去,那我自己去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