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婵贴著他的耳朵道:「那老头若是黑魔海的人,就不会中了她的诡计。这贱人一肚子鬼魅心肠,还装得大义凛然,好卑鄙……」
程宗扬悄悄摸了摸匕首,心里微微发紧,如果泉玉姬真是黑魔海的人,只怕自己的身份混不过她的眼睛。
郑九鹰脚步踏著八卦方位缓慢移动,到了「兑」位时,拘魂锁蓦然发出一声狂啸,一个血红的骷髅头从锁影中飞出,张开血淋淋的大口。
郑九鹰长眉低垂,沉声道:「我佛慈悲!」
泉玉姬淡淡道:「郑捕头身为六扇门名捕,却练此邪功,念再多的佛也全无用处!」
郑九鹰道:「术无正邪,因人而异。你的落梅剑虽是正派玄功,心术不正也是枉然!」
郑九鹰锁链一摆,那只骷髅头扑向泉玉姬挽出的梅花剑影,骷髅头滴血的利齿嘶咬著,将剑气一一扯碎。
程宗扬盯著他们交手的每一个细节,一些无法理解的情形在脑海慢慢变得清晰。如果是以前,自己根本不会留意他们的格斗。但与苏妲己一战,程宗扬终於痛下决心,要保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就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
直到现在,自己还是靠武二郎的五虎断门刀混饭吃。武二的刀法虽然很猛,但碰上真正的高手就不好混了。不过除了王哲给自己筑下的基础,还有殇侯短短半天的指点,自己身边并没有可以随时请教的名师,大多数时候,自己都要靠血的代价,来学一点基础的格斗技巧,郑九鹰与泉玉姬一战绝不是自己见过的最高水准,却是自己看得最真切的一场。以前自己不理解他们的招术为什么要弄那么多花样,比如泉玉姬的落梅剑,为什么要费力地挽出梅花,而不直接攻出,看起来太像作秀了。
但这会儿心里隐约生出一个念头,并不是泉玉姬先有了梅花的念头,为了好看才施出来,而是她每一道必须施出的剑气自然而然聚成梅花。
程宗扬想起关於战斗机的一种说法,一架战斗机的性能,只用眼睛就能看出高下。性能更好的一架,外形看上去肯定更美。这并不是设计师人为去美化,而是在风洞中反覆测试的结果。如果外形看上去缺陷,实际效果必定不尽如人意。
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人,拿著一柄剑可能会施出无穷无尽的怪招,但只有懂得剑法的人,才能有意识地让每一招都起到应有的效果。这些招术千锤百炼的结果,就如同在风洞里反覆测试,越来越趋於美观。
泉玉姬的落梅剑法招术极快,剑锋旋转著吐出剑气,勾划出梅花的第一片花瓣,如果就此止住,不用郑九鹰铁尺攻来,剑气自然散开。因此她需要连转五次手腕,勾划出五片梅瓣,将剑气凝在一处,然後一剑挑出梅蕊,才能将聚拢的剑气施出。
另一方面,他们的招术虽然千变万化,却有脉络可寻。一个完整的招术首先是起手,攻其不备,令对方措手不及,接著是承手,以雷霆万钧之势,攻破对手的防线,如果对手见招拆招,那便出现一个精妙的变招,一方面变换角度再次攻击,另一方面补足自己的漏洞,如果还不足以攻破对方,就是最後的退守。
就比如自己拿刀砍人,一刀砍下去就包含了起手和承手,对手以为自己要攻他的小腹,自己却选择了脖颈,就是起手的出奇不意,这一刀砍出,中途猛然发力,就是承手。对手弱一点,这一刀就能砍倒对手。如果对手够强,一刀劈出被他挡住,就需要刀势加以变化,一边寻找对手的弱点,一边留意自己的破绽。只要力道足够,这个转折可以无限地施展下去,但任何人攻出一刀,力量都有耗尽的时候,这一刀力量使尽之前,就要回手,留下力气防备对手趁势而入。
世间招术虽然千变万化,但一个完整的招术总不脱这几个步骤。没有承手,就无从发力;没有变招,就是直来直往的硬攻,根本没有招术可言;没有最後的防守,对手很容易便能趁隙攻入。
与敌人交手的画面在脑中闪过,程宗扬发现自己能活到现在实在是个奇迹。
如果不是有武二传授给自己的成套刀法,完全依靠本能出手,下场早就惨不忍睹了。比如与苏妲己一战,自己施出五虎断门刀中的破敌猛招「龙蟠虎踞」,却不管招术的完整,没有留下一点余力作起码的防守,结果一招就被苏妖妇干翻。
郑九鹰的拘魂锁声势越来越猛烈,谭英和马雄早变了脸色,游雍虽然面无表情,也不得不运功抵抗逼人的劲风。
泉玉姬招式一变,明净如水的剑锋突然间透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剑上血色涌动,凝成一道血红的翎毛,接著箭矢般射出,拘魂锁的血骷髅刚至中途,就猛然爆裂。
郑九鹰失声道:「妖翎血羽!你果然是黑——」又一支血翎射出,郑九鹰上身一折,整个身体横了过来。就在这时,泉玉姬突然玉颈一摆,头上的斗笠突然飞出,罩向郑九鹰的面孔。郑九鹰像见到某种可怖之极的事物般,发出一声惊呼。那只斗笠覆盖在郑九鹰脸上,接著斗笠下传来一阵古怪的异响,彷佛群蚁在疯狂地噬咬骨骼与血肉。
郑九鹰手指抽动了几下,铁尺和锁链「锵」的一声,掉落在地,不过是两件普普通通已经用旧的了六扇门平常装备。
摘去斗笠的泉玉姬没有再朝郑九鹰看一眼,提著长剑走到一名捕快身前。
那名捕快额头滚出黄豆大的汗滴,低声道:「泉捕头……」
泉玉姬点了点头,「叛徒已经除掉,没事了。」
说著长剑递出,在他喉头停了一下,等他惊恐地张大眼睛,才慢慢刺入。她眼神中没有丝毫的不忍和惊慌,甚至也没有狡计得逞的得意和嗜血的冲动,平静得像一泉井水,让人看不出她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