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程宗扬钻出水面,吃力地吐了口水。
周围蒹葭苍苍,自己置身芦苇荡中,宫城森严的城墙已经被抛在身後。
这趟晋宫之行,预料中的鬼怪一无所见,怪事却碰上一箩筐。神龙殿昏睡的帝王,不起眼的老宦官,悍不畏死的小太监,直通禁宫的水下暗道……
萧遥逸呢?
程宗扬抬头四望,城墙上火光不住摇动,宫内的搜捕还在继续,萧遥逸那小子却不见踪影。
程宗扬一拍脑袋,冒著被禁军发觉的风险,返身朝水门摸去。
「咕咕……」程宗扬学了两声鸟叫。
水面微微一响,冒出一个人影。萧遥逸朝他摆了摆手,然後吐了口气,「吓死我了……」说著埋怨道:「程兄,你怎么才来?」
「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出来,才想到你是不是怕黑,不敢走夜路。」程宗扬笑道:「原来还真是啊。」
「可不是嘛。」萧遥逸委屈地说道:「我在这儿都躲了快一个时辰,你再不来,我只好硬挺到天亮了。」
萧遥逸从水里爬出来,有些奇怪地左右看了看,「程兄是怎么出来的?」
「你猜。」
萧遥逸吸了吸鼻子,「青苔?程兄是从洞里钻出来的?」
「干!你鼻子比狗还灵!」
程宗扬说了自己从暗道出来的经过,萧遥逸大惊失色,「内廷竟然有暗道?是新修的吗?」
程宗扬想了想,「我瞧著,大概建这座太初宫的时候就有了。」
萧遥逸脸色阴晴不定,「看来是晋帝秘用的暗道,竟然连我都不知晓。」说著他挑起眉毛,用手肘扛了扛程宗扬,「喂,这雲丫头够火辣吧!下手真够辣的,要不是小弟我躲得快,差点儿就被她卸掉一条膀子。」
「少废话。」程宗扬低声道:「看出异样了吗?」
「有。宫里好几处都设了咒符,专门克制从外面窥视的法术。」萧遥逸与他并肩潜行,「我猜,那个老东西九成是幽冥宗的传人。」
「怎么又跳出个幽冥宗?」
「六朝大小宗派几十支,大的像太乙真宗、云池宗,都有上万弟子。幽冥宗只是小宗,专门作些驱尸驭鬼的勾当。」
「这个幽冥宗是不是和你们星月湖有仇啊?」
萧遥逸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他琢磨了一会儿,「不过也难说,当年岳帅踩了不少人,说他仇家遍地都是,一点都不冤枉。要不四哥生意那么好呢?」
「仇家再多也多不到这个地步吧?」程宗扬埋怨道:「我这一路就没见著你们岳帅的朋友,净撞上他的仇家了!说起来,连云氏都被他踩过。」
「那当然。」萧遥逸满不在乎地说道:「岳帅以布衣之身,执掌宋国权柄,威震天下——有人风光,就有人倒霉,对吧?岳帅也一样,这一路过来,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倒霉的垫脚石。区区一个幽冥宗,踩了也就踩了。」
程宗扬哂道:「我刚跟吴战威学了句话,那是怎么说的——吃灯草,放的轻巧屁。我问你,你们那位陛下是怎么了?」
「撞邪了吧。」萧遥逸轻松地说:「谁知道呢。」
「小狐狸,你是恨不得晋帝倒霉吧?」
萧遥逸悠然道:「外有奸臣谋逆,内有妖宦作祟,晋国大乱就在眼前,有趣有趣!萧某不才,没有力挽狂澜,匡扶正义的手段,不过煽风点火的本事还是有的,哈哈……」
「少得意吧。」程宗扬道:「我看建康人生活得挺太平,你就这么想让天下大乱?」
「又来了。圣人兄,你就放心吧,」萧遥逸收起嘻笑,傲然道:「如果把建康闹的大乱,那是萧某无能!晋国权贵大洗牌,街市上风平浪静,太平依旧,才见我萧遥逸的本事!」
萧遥逸转过身,面朝上轻松地游著水,笑道:「那条老阉狗八成是徐度埋在宫里的钉子。我们这位徐大司空、大将军处心积虑,把内宫握在手里,外面又有州府兵呼应,一旦他掌管了禁军,只要假借晋帝的名义,一道诏书就能让临川王自杀,到时军权在握,说不定就能皇袍加身了。」
「这样篡位也太容易了吧?那些大臣贵族会答应?王谢两家会袖手旁观?」
萧遥逸摸了摸下巴,「这倒是个问题,我也奇怪徐度怎么有信心摆平那些士族豪门。别的不说,王家那位驸马爷,汉安侯王处仲,才是正经经营过州府的,那些州府兵一大半都是他的手下。徐度那斯连我都想杀,总不可能放过他吧?」
「你是说王处仲会遇险?」
「有可能。」萧遥逸沉吟道:「看来我要想个办法,去见见这位徐度徐大人了。」
说著萧遥逸抬起头,微笑道:「三日後,我会和张侯爷、桓老三、石胖子去东山会猎,程兄可有兴趣?」
「我的商号还在选址,未必抽得出时间。况且……」程宗扬笑咪咪道:「你去勾引那五百个大和尚,关我屁事啊。」
萧遥逸游过来,亲热地说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你的事,程兄这话就太见外了。今日咱们闹这一场,内廷那些人如果心里没鬼,肯定要召禁军和谢万石过去问话。闹大了,丞相王茂弘也跑不了。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呢?」
程宗扬嗤之以鼻,「你那点嫁祸之计,他们会上当吗?」
「会不会上当和肯不肯上当是两回事。」萧遥逸笑道:「我给他们个理由,让他们有机会去打压谢家,这个当他们不肯上才是笨蛋呢。」
这小狐狸算得还真精。程宗扬叹了口气,「你把圈套都布好了,看来这条贼船我非上不可。三日後就三日後吧。」
云氏铜器坊的几位工匠拿著那只背包传看半晌,尤其是锁扣部位,看得尤为认真。几人交谈片刻,最後领头的一位白须老者捧起背包,恭恭敬敬放在程宗扬面前。
「公子爷这件器物要做出来并不难,难的是这份巧思。」白须老者道:「老朽作了一辈子的铜器,各种锁具也做过许多,像这样巧妙还使用方便的,也是头一回见。」
程宗扬并不在意那点拉链,他把背包放在一边,笑著拿著茶盏,「诸位请喝茶。」
等众人都喝过茶,程宗扬道:「你们做过火药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程宗扬试著解释道:「就是一种烧起来特别厉害,会爆炸的东西。好像是用炭、硝石,还有什么混在一起。」
白须工匠沉思良久,「公子爷说的火药,老朽没有听说过。不过葛仙人药方里有一则雄黄法,以雄黄、玄胴肠、松脂、硝石合炼,葛仙人说炼出的仙药色白如冰,但老朽试炼过几次,得出的药物色泽发黑。老朽也不敢服用,只是公子说烧起来特别厉害,有些接近,用来引火倒还方便。」
难道是黑火药?这配方听起来怎么这么古怪呢?「玄胴肠是什么?」
几名工匠都笑了起来,「便是猪大肠。」
程宗扬大失所望,没听说过火药用猪大肠的。这些工匠都是铜器师傅,搞火药不是人家专业,估计找几个炼丹的道士还靠谱点。
「那就按这个做吧。记得把做链牙的和做锁扣的分开。」
几名工匠同时道:「公子爷放心,小的们会想出办法,不让别人学了去。」
程宗扬一怔,然後连忙摆手,「跟这个没关系。拉链这东西就是一张纸,捅破了谁都会做。我说分开,是为了提高效率——哦,就是做快一点。既然不能搞技术垄断,就从效率上压过对手吧。」
几名工匠相顾愕然,最後为首的白须老者先明白过来,他起身向程宗扬施了一礼,「惭愧老朽疑长了几十岁,还不及公子爷这份见识。」
程宗扬笑道:「老丈太客气了,诸位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这点见识算什么?辛苦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