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后还立着几名大汉,一个个都剃光了头,披着铁铸的肩甲,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神情剽悍,看来是云氏船队的护卫。那女子一手扶着横栏,腰背挺得笔直,在船头迎风而立,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她身材高挑,较之身后的大汉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线条清晰分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身上的斗篷外黑内红,江风一吹,仿佛掀起重重血浪,更显得英姿飒爽,锋芒毕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这女子是谁?」
船东还没来得及答话,船头的女子便美目一闪,目光朝这边扫来,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海船载满货物,船头离开水面有丈许高,两条船更是隔着七八丈的距离,江上又风大浪大,没想到她竟然听得清楚。
那女子一双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却锋利如刀,带着杀伐决断的锐气。平常人被她扫一眼,当即就噤若寒蝉。程宗扬却不在乎,既然是云家的舰队,那也不是外人,他也不客气,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声口哨,还挤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了招手。反正那海船张满帆,速度正急,总不能停下来找自己麻烦吧。
谁知这几天真见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个比一个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着斗篷一挥,一脚踏上船头。
后面的老船东脸都吓白了,「客官!客官!可别乱来啊,这可是有名的云家大小姐云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云丹琉从疾驰的船头飞身跃下,程宗扬当机立断,一头扎进水里。
虽然自己跟云苍峰熟得不能再熟,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头次打交道。这会儿自己伤势未愈,八成打不过她,如果被她当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脸可丢大了,到时见着云苍峰,没处诉冤不说,说不定白挨了打还得给人家赔礼道歉。
云丹琉来得极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还高上几分,也就是说比自己还高上一点点,双腿修长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点,血红的斗篷飘舞而起,贴身的银甲灿然生光,犹如一个英武的女神从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着一道劲气劈入水中。程宗扬早己潜到水下,他还记得水的阻力极大,隔着三米多深的水,连冲锋枪的子弹都伤不了人。可云丹琉一刀劈出,江水应刃分开,直劈程宗扬的背心。
程宗扬拼了命地闪避,紧接着肩头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锤击中,经脉剧震,痛彻心肺。他水性本来就一般,还没躲到船底,手脚便像灌了铅一样,朝江底直沉下去。
云丹琉本来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登徒子,没想取他性命,见他沉到水底,也不再追杀。冷哼一声,从船头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飞身跃上海船。这几下动作不但干净利落,而且姿态优美,顿时赢来一片喝彩声。
可惜程宗扬这会儿正在水底挣扎,没有听到,如果听到自己成为云丹琉显露威风的道具,只怕会再气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衣领,把他从水底拖出,一个美妙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在耳边响起,「主人,好丢脸哦……」
在水里还能说话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扬伤势本来就没有痊愈,被江水一浸,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趟真是窝囊透顶,程宗扬禁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萧遥逸光着屁股胡闹,伤了人品,才会这么倒霉。
不过也幸好云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没有发现船舱里的卓云君,不然再把自己当成拐卖妇女的蠹贼,那就太冤枉了。
「该死的娼妇!还装死!」
身上重重挨了一脚,痛得卓云君浑身一颤,从昏迷中醒来。
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斗室,墙上悬着一幅笔触粗糙的图像,油漆已经剥落的案上放着一盏油灯,中间摆着一只香炉,里面插了几支劣香,烟雾缭绕。窗棂挂着几条可疑的红纱,不知多久没有换过,上面积满灰尘。
卓云君身体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麻绳捆着,身下的地面用砖石铺成,上面沾满污渍,早已斑驳不堪。
这样肮脏破败的房舍,自己平常莫说入住,就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卓云君厌恶地皱起眉头,勉强撑起身体,离开地上那片油污。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死娼妇,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心头一怒,抬起眼睛。只见案旁的椅上坐着一个妇人,她头发用老媪常用的绣边黑遮巾拢住,脸上涂满厚厚的白粉,看不出多大年纪,脸上一个铜铢大的黑痣却怎么也遮不住,痣上隐隐还有毛发。
卓云君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哎哟!死浪蹄子!你还敢顶嘴?」
那妇人揪住她的头发,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卓云君半边脸都火辣辣的作痛。
卓云君又惊又怒,这妇人掌上力道连自己都吃不住,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邪派高手。
「千人睡万人骑的死娼妇!老娘花了四个老大的银铢,买了你这贱蹄子来!还敢跟老娘顶嘴!」
那妇人言语粗鄙之极,满口的污言秽语,卓云君却越听越是心惊。这妇人是个在路边开私娼窠的老鸨,从一个过路商人手里花四个银铢把自己买来,留她在娼窠接客。
没想到那商人却骗了她,说是个二八佳人,却是个半老徐娘,说是睡着了,却昏睡一天一夜都不醒。这娼窠是路边供行脚的汉子们消遣用的,要的是皮厚肉糙,身子结实的壮妇,她却病恹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老鸨又气又恨,跳着脚地骂了半晌,又回来把一肚子气都撒在她身上。
「住手!」
卓云君手脚都被捆着,躲闪不开,被她打了几下,身上痛楚不堪,只好忍气吞声地说道:「你且放开我!莫说四个银铢,便是四十个、四百个又何妨!」
「哟,还在老娘面前说大话,你一个跟人私奔的道姑,身上除了件破道袍,屁都没有,还说什么四百个银铢!」
卓云君怒道:「谁说我跟人私奔!」
妇人举起手停在半空,「那是你做什么的?」
「我……」卓云君张了张口,如果说自己是太乙真宗教御,教中数万弟子,身份显赫,倍受崇敬,所到之处,能与王侯分庭抗礼……莫说这毫无见识的粗鄙妇人不信,自己又怎么能张开口?以教御之尊坠入娼窠,即便未曾受辱,自己也只能一死洗去耻辱。
「浪蹄子!敢睁着眼跟老娘撒谎!看老娘不打死你!」
卓云君已经看出这妇人身手虚浮,并没有武功在身,可她一掌拍下,自己便身体剧痛,这是自己艺成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
卓云君双手使劲挣动,她手上缚的只是一条不起眼的粗麻绳,若在平时,自己根本不必用力,就能挣断,然而这时却磨得手腕刀割般痛疼。
她勉力一提真气,顿时呆住,一时间连那妇人的殴打也忘记了。
丹田内空荡荡没有一丝真气,经脉间更是一片空虚,自己辛勤不辍,苦修数十年的真元竟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怪不得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都能打得自己无法招架,原来自己的修为已经丧失殆尽,卓云君惊痛之余,心头升起无穷寒意。那人竟然这么狠毒,竟把自己废去武功,卖入娼窠……
卓云君怔了半晌,那妇人忽然一记耳光,将她打得仆倒在地。
武功尽失,受辱于无知妇人之手……
卓云君凄声道:「你杀了我吧!」
「你个欠打的贱奴才!」
妇人抄起一根手腕粗的门闩,朝卓云君劈头盖脸一通痛打。
卓云君没想到武功被废会是这般滋味,以往她一掌拍出,即便是坚硬无比的青石,也应手破碎,然而此时,一根沾满油灰的门闩就打得她死去活来。那门闩落在臂上,臂骨剧痛欲折,落在肋下,肋骨仿佛一齐折断。周身肌肤寸寸作痛,仿佛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如果在她面前啼哭求饶,自己也不用活了。卓云君坚守着最后的尊严,死死咬紧牙关,在妇人的殴打下生生痛得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