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苏荔便迎了上来。这次来到鬼王峒的花苗男女大都战死,几个被程宗扬解救出来的女子,只有一个与碧姬一道从地底逃出,却死在龙神爪下,可以说全军覆没。
最让程宗扬感到遗憾的是阿夕,她因为受伤,最早一批被留在洞窟中,然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想来已经随鬼王峒被埋入地下。
「有人在等你。」
「谁?」
「那些首领。」苏荔带着一丝讽刺道:「他们在等待你的命令。」
程宗扬实在没有心情去见这些傀儡,「你去对他们说吧。我只要求他们把龙身上的货物运到南荒最北边的白龙江口,剩下的就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吧。」
苏荔有些意外地深深看了他一眼。
程宗扬举起手,苦笑道:「大姊,别这样看我。我又不是鬼巫王,奴役他们很有意思吗?我又不准备留在南荒,这地方,连个抽水马桶都没有。好了,你告诉他们,我离开南荒,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他们以前怎么过,往后还怎么过好了。只有一件事--」苏荔皱起眉头。
「以后有纷争,不要像以前一样杀来杀去。让他们坐下来谈判,谈到大家满意为止。」程宗扬轻轻叹了口气,「这也是鬼巫王想看到的吧。」
烈焰升腾,众人沉默不语,看着谢艺的尸体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祁远用一只布囊收起骨灰,放在一只坛子中。程宗扬拿着那副烟茶水晶作成的墨镜,在手里把玩着。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萍水相逢,却像相识多年。如果谢艺还活着,也许会成为自己的知己。
程宗扬带上墨镜,「走吧。」
小魏牵过马匹,云苍峰吃力地跨上马背。重伤的吴战威和易彪躺在单架上,由几名南荒汉子抬着,一行人离开坍毁的鬼王峒。
祁远过来低声道:「阁罗找不到了。」
白象旁只留下一片血泊,阁罗和碧姬的尸体都不见踪影。
程宗扬望着远方,「这里是他的家。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能活下来。」
程宗扬催动马匹,「走吧,不用管他了。」
龟背一样的古道在丛林中时隐时现,从一丛灌木下穿过。来到南荒之前,程宗扬从未想过草本的灌木能超过十米,长得比树木还高。但在南荒,这样出奇巨大的植物比比皆是。就在昨天,他还看到一只凤梨,体积足有一间房子大小。更别说他们渡过盘江时用的小船,根本就是一整片剑兰的叶子。
程宗扬举着一片芭蕉叶,遮挡酷热的阳光,还免不了浑身是汗,忍不住道:「老四,看不出你这么精神。」
祁远嘿嘿一乐,「走惯了,不走浑身不自在。」
众人能骑马的都骑着马,几个重伤的待遇更好,一路有人抬着。只有祁远放着马不骑,非要牵着走路。
祁远笑道:「这段路走得省心。往后走南荒要是都这么轻松,老祁一年走个十次八次,也不嫌累。」
商队踏上返程已经七八天,现在已经渡过盘江。这一路都是鬼王峒曾经的领地,居住在这里的南荒部族,大都是鬼王峒的附庸。鬼巫王死后,被他鲜血影响过的部族解除了巫术。但有三分之一的部族有了新的主人。
这位新主人远比鬼巫王宽宏仁慈,鬼王峒强征的劳役、奴役和赋税被全部取消,鬼巫王制订的各种特权也一并废除,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们和睦相处。感激之余,这些部族一路随行,送自己的主人离开南荒。
数千人一起行动的阵势把程宗扬吓住了。别说自己是行商,就是打仗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好说歹说才劝回去一些,现在程宗扬身边差不多还有三百人。好在这些人一点都不需要自己操心。几个部族首领一商量,就把事情办了。有的在前面开路,有的搬运货物,有的运送伤员。他们都是南荒土著,对这里的道路、山林了如指掌。商队众人连手都不用动,一切就安排得停停当当。
祁远走了十几年南荒,还是头一次赶上这种好事,一路游山玩水,轻松得就像作梦一样。他离开大路,在灌丛砍了一串果子提着出来,笑嘻嘻道:「这沙蜜果味道不错,程头儿,你也尝尝。」
沙蜜果形状有些像蕃茄,黄如蜜蜡,入口极甜。程宗扬尝了两个,随口道:「老四,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祁远道:「这边我不熟,得问云老哥了。不过我问过他们,这里离盘江还有五六天的路程。」
五六天到盘江,一路没什么事的话,半个月就能到白龙江口,终于可以离开南荒了。
程宗扬忽然道:「咱们出来多长时间了?」
祁远屈指算了算,「有两个来月了。走的时候是五月初七,今天是七月二十一,咱们绕了这么大一截,回五原城该是八月底九月初。」
程宗扬倒抽一口凉气,苏妲己给自己下的冰蛊是三个月期限,本来自己想到建康,请云苍峰帮忙找人解蛊,但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再有十几天冰蛊就要发作。别说建康,就是白龙江口都走不到。
一想到肚子里的冰蛊,口中的沙蜜果立刻味如嚼蜡。
祁远道:「头儿,我瞧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宗扬咧了咧,「老四眼毒啊,事倒不大,就是挺麻烦。」
听程宗扬说完,祁远顿时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这可要了命了!」
程宗扬听说过中蛊的种种传闻,但还是嘴硬,「不就几条小虫子吗?还能把我吃了?」
「可不是嘛!中了冰蛊,人就跟水似的,连皮带骨都化个干净。」祁远急得团团乱转,只剩下十几天,再快也来不及赶回五原城。
「没那么吓人吧?」程宗扬按了按肚子,没觉得什么异样。
祁远一拍脑袋,「程头儿,你记不记得,咱们路上经过一个村子,还在一个老太太屋里住了一夜?」
「你说那个养蛊的?让你们说那么邪乎,屁事没有,都是自己吓自己。」
「我看她八成就是养蛊的。头儿,咱们既然过了盘江,离那儿也不是太远。这会儿也没别的办法,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去求她帮帮忙。」
程宗扬笑骂道:「说谁是死马呢?再说人家养不养蛊还不一定呢。」
「老祁的眼睛错不了,不是养蛊的人家,屋里怎么那么干净?朱老头!朱老头!」
「哎哟……哎哟……」
朱老头趴在单架上,让两个南荒汉子抬着,「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只看样子,他伤得比易彪和吴战威加起来都重,只剩一口气,离死不远。
祁远奔过去询问路径,朱老头立即精神起来,「近!近!从这边走,一天多工夫就到。」
「那行,你给我们指路,我这儿有急事。」
「啥急事啊。」朱老头眼巴巴道:「你刚摘的那果子是啥味儿的?给老头一口尝尝,成不?哎哟,痛死我了……」
程宗扬用芭蕉叶给他扇扇风,一脸慈祥地说:「从鬼王峒出来,你老人家脚就没沾过地,到底是哪儿痛啊?」
朱老头捂着心口,颤声说:「心痛啊。我那活命丹可都是宝贝,你是当花生豆给吃了个干净。俺这心都碎了。」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颗吗?行了,大不了我赔给你十个银铢,一个银铢一颗,这价钱不低吧?」
「一个银铢?佛祖爷爷啊!小程子!你可真能说出口!」
「瞧你急的,话都说不利落。」程宗扬笑咪咪道:「我没听清,你刚才是叫爷爷,还是叫小程子呢?」
朱老头脸都青了,指着他哆嗦半天,「我那活命丹一百金铢一颗,你都买不来!小程子,发了这么大一笔财,还这么抠门啊你。」
祁远打圆场道:「现在货还没出手,等出了手,肯定少不了你那份。这趟咱们结下交情,往后走南荒,少不了劳烦你老的大驾。今后大伙就是常来常往的朋友……」
祁远说了一箩筐好话,朱老头才气哼哼地闭嘴。
程宗扬抬起眼,看到乐明珠和苏荔两个人悄悄说话。苏荔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怎么了?」程宗扬把乐明珠叫到一边。
「是武二郎,」乐明珠小声道:「他被龙神抓那一下,伤得好重,就算能保住性命,功力也都废了。」
程宗扬心里一紧。谢艺已经死了,武二郎再武功尽废,这一战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有办法吗?」
乐明珠摇了摇头,「不过武二郎好厉害,受那么重的伤,经脉还都保住了,往后还可以重新练。」
重练谈何容易。说起来武二郎也是为救凝羽才受的伤,自己这份人情可欠得大了。
程宗扬正在寻思,祁远赶过来,「程头儿,既然咱们要往那儿去,带这么多人也不合适。不如让他们先走,直接把货物送到白龙江口。我陪你去村子。」
乐明珠高兴地说:「还要去哪儿?」
程宗扬道:「你不急着回去吗?」
乐明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程宗扬知道这丫头是偷着跑出来的,在这儿玩得高兴,回去少不了要挨师傅的骂,当然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程宗扬拉着她的手,对祁远道:「你说大家分开走?」
祁远点了点头。
因为自己的事让大家都跟着绕道走,是有些说不过去,况且队伍里还有几个伤员。
「云老爷子。」程宗扬找到云苍峰商量,把事情告诉他,「现在鬼巫王已经死了,又有这么多南荒土著跟随,分开走也没有多大威胁。」
云苍峰一听也忧心忡忡,「时间这么仓促?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