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阳略一微弱,自己的神智就在不知不觉间被阴煞侵蚀。
这一切实在太真实了,狭小的居室,熟悉的空乘制服,精致的高跟鞋,鞋柜上蓝色的花瓶……可正是这真实的一切刺痛了自己。
程宗扬知道,那个世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程宗扬拿出珊瑚匕,手指在锋刃上一抹,将鲜血涂在眼皮上。
异状随即消失,现出眼前的凄清冷月,莽莽丛林。程宗扬抬起手,将指上的鲜血用力弹出。
“嗤”的一声轻响,血影冒出一缕轻烟。仿佛无数恶鬼同时嘶声尖叫,血影猛地散开,变成一股旋风掠入密林。
无形的玻璃罩刹那间消失,声音重新传入耳中。苏荔伏在自己膝上,程宗扬咬牙抬起手,指上的伤口仿佛结了一层细冰,鲜血凝结。
程宗扬握住受伤的手指,仿佛握着一块寒冰,禁不住浑身一抖。片刻後才勉强说道:“它走了。”
苏荔抬起脸,小心看着周围。接着惊叫一声,捡起散落的红绸,朝远处的花苗女子掠去。
苏荔将折断的弯弓投入火中,目光复杂地看着武二郎。武二双手挟在腋下,挺着胸,猛虎一样的头颅怒髪飞扬,目中凶光毕现。自己的女人被人欺负,偏偏还找不到出气的对像,二爷这一肚子的郁闷,恨不得把达古的尸体刨出来再砍一遍。
花苗女子低声唱着哀歌,小魏单膝跪在火堆前,一直等到火光熄灭,握着弩机的手指像石化一样。吴战威和易彪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
“我本来想带她走。”後来小魏告诉祁远,“或者留在花苗。”
但最终他只能带一缕青丝离开。
树梢微微一沉,谢艺抱着一个人跃了下来。
昨晚那一个时辰,程宗扬感觉比走了十天还要累,这会儿坐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抬。但见到谢艺抱的身影,他顿时打了激零。
“凝羽怎么了?”
看到他也在这里,谢艺露出一丝欣慰,“她没事。可能是昨天太辛苦,旧伤复发。”
谢艺把凝羽交给程宗扬,然後对祁远道:“我遁着你们的踪迹追来。在河岔附近看到一条龟背石铺成的小径,还在奇怪自己是不是追错了。”
朱老头立刻抢过来,“我就说离的不远嘛!走不了几里就是大路!”
“十六里。”谢艺温和地说道:“折回去大概要一个多时辰。”
吴战威瞪了朱老头一眼,“害我们走了三四十里的冤枉路!”
“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小程子?还有碧鲮那丫头?”朱老头看了一圈,涎着脸对乐明珠道:“乐姑娘,你说是不是?”
乐明珠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朱老头眉开眼笑,“我就知道这姑娘最懂事。”
雲苍峰跨前一步,扶起小魏,“死者已矣。小兄弟,看开些。”
小魏僵硬地站起来。雲苍峰拍了拍他的肩,然後喊道:“收拾马匹,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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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氏商会那个叫易伟的汉子小腹被鬼战士扎了一枪,伤势最重。易彪等人用绳索结成网兜,把他负在马上。其余的伤者有些乘马,有些徒步。
乐明珠成了商队最忙的人,这丫头虽然有点笨手笨脚,但用药的手段连吴战威这种老江湖也得说个服字。
“这光明观堂出来的,还真有两把刷子。”吴战威道:“那一枪把老伟肠子都扎出来了。竟然也让她救过来。彪子,你的肺怎么样?”
易彪用力唾了一口,然後挥拳擂了擂胸膛,粗着嗓子道:“还成!”
他在碧鲮海湾被海水呛伤了肺,乐明珠不知道用什么烧成灰,和水让他喝了两天,也不再咳血。
谢艺牵着他的座骑,缓步走在程宗扬身边,“凝姑娘的伤势是昨晚半夜发作的。谢某仔细探视了她的经络,未曾找到源头,只好封了她的穴道。”
程宗扬一听时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触摸着凝羽冰凉的手指,他心情沉到谷底。说起来,凝羽这种状况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段强带的药片会那么厉害。凝羽戒断差不多快一个月,还受到它的影响。
沉默片刻,程宗扬叹了口气,放下凝羽的手掌,“如果我们昨天幹掉的是阁罗该多好。”
“哦?”
“那样,咱们就有一头白象坐了。”
蜷在网兜里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小径窄得无法容纳两匹并行,用来安置伤员的网兜无法摊开,只能侧挂在马鞍旁。程宗扬估计,凝羽的症状还需要一个多时辰,太阳完全升起才能消除。
“这东西太害人了……”程宗扬自言自语说道。
雲苍峰神情古怪地看着凝羽,过了会儿徐徐道:“我们雲氏曾有一位前辈,服用阿芙蓉成瘾……”
“是雲中客吧。”谢艺道。
“哦,谢兄弟听说过?”
“雲中客是游历大家。他的游记在下曾经一一拜读过。”
雲苍峰点了点头,“先叔父无意商贾,却对旅行十分痴迷。昔日他游历山海之间,从域外带回阿芙蓉,在苑中栽培。先叔父曾说,此物一旦外传,必然流毒天下。死前遗命,将苑中阿芙蓉铲除殆尽……”
雲苍峰肯定是看出些端倪,但程宗扬一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谢艺在旁边道:“雲执事想必对山水也情有别钟。”
雲苍峰一怔,然後笑道:“谢先生看得不错。老夫于经商一途,实非所长。这次走南荒,也是因为老夫对南荒景物略有所知。”
谢艺却不客气,迳直道:“雲氏肯陪我们往鬼王峒去,说到底,还是对南荒的局势不甚放心吧。也许,这里面还有六先生的意思?”
雲苍峰微笑道:“和气生财,只有和气才能生财。南荒如果被鬼王峒一家独掌,我们雲氏今後的生意不免大受影响。谢先生猜的很准,这确实是我六弟的意思。既然来到南荒,总要探探鬼王峒的底。若能拉拢几个亲近我们雲氏的部族,那最好不过。”
程宗扬呼了口气,“雲老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然雲老哥这么肯帮忙,小弟一边感激,一边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雲苍峰笑道:“大家往後便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程宗扬嘻笑道:“雲老哥是生意人。有句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大家合作,各取所需,这样才愉快嘛。”
程宗扬话里轻轻巧巧把把雲苍峰说的一家人抹去,暗示双方是平等的合作关系。雲苍峰久经江湖,一听便即明了,含笑道:“正是如此,希望我们雲氏能与程小哥合作愉快。”
程宗扬鬆了口气。雲苍峰虽然没有恶意,但由于雲氏的势力,习惯性把自己当成投靠雲氏的门客看待。但在这个世界里,自己可没兴趣再去做谁的打工仔。
一道斑驳的古道出现在众人面前。路面由形如龟背的黑色岩石铺成,不知经历过多少岁月,早已起伏不平,表面布满了裂缝和坑洞。不过这毕竟是一条路,商队进入南荒後最好的一条路。
商队越过盘江,深入到鬼王峒统治的势力范围,奇怪的是一路并没有遇到多少村寨。问起朱老头,那老家伙老气横秋地说:“这不都是托了我老人家的福?盘江南边这些鬼村子,进去就得脱层皮……”
程宗扬不耐烦地说道:“老实说!”
“哎!”朱老头答应了一声,连忙换了一副嘴脸,老老实实道:“从白夷族到碧鲮,要走大路,有十几个村子。咱们不是着急吗?我就领着大伙抄了近道。不过往鬼王峒走这条道,路上就真没村子了。原来有几个,不是鬼王峒的人给杀光了,就是赶到山里做苦力去了。”
程宗扬微微眯起眼,“鬼王峒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这咋说呢?”朱老头又是扯鬍子,又是翻眼睛,犹犹豫豫道:“鬼王峒也就是南荒一个部族,住在大山里头,终年不见阳光,族里人鬼模鬼样的,跟外界没啥接触。我琢磨着他们大概是弄啥巫术。也就十几年前吧,突然厉害起来。”
“我听你说,那些战士都不是鬼王峒自己的人?”
“我瞧着不像。昨天那一帮吧,有点像……”
雲苍峰缓缓道:“黑獠。”
程宗扬笑道:“我说他们鼻子上还带獠牙呢……”忽然他打了个激零,失声道:“黑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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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一把拉苏荔,压低声音叫道:“你们想去送死啊!”
苏荔面容沉静,“怎么?”
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昨天已经看出来了吧?袭击咱们的那些,都是黑獠人!”
“是的。”
程宗扬几乎要叫出来,“黑獠不是你们的盟友吗?现在连黑獠人都被鬼王峒弄成鬼战士,你们还打个屁啊!”
“我们出发之前,黑獠人和鬼王峒打过一仗。被俘了很多人。”苏荔不动声色地说道:“按照我们的约定。黑獠会不断与鬼王峒战斗,把他们的战士吸引在山林中。我们花苗和红苗将趁这个时候,以送亲的名义进入鬼王峒。”
程宗扬看了看周围,十分没底气地说道:“真的就你们这些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