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简陋滑轮“咯吱咯吱”地转动着,商队的护卫和花苗汉子一起动手,将马匹和货物一一吊到崖顶。那些花苗汉子个子虽然不高,但身手矫健,比起易彪、吴战威他们也不落下风。
当凝羽最後挽着长索登上猩猩崖,时间刚过去半个时辰。花苗汉子热情地去拉,却被凝羽闪身避开。
祁远躺在地上,半晌才喘过气来。程宗扬递了壶水过去,祁远吃力地喝了几口,用手背抹着下巴的水珠,呲牙一乐,“常年走南荒,身子骨都让这儿的瘴气毁了。放在十年前,这点路我祁四上下两个来回也不带喘的。”
浓密的树荫下,穿着鹅黄筒裙的少女阿夕正被族长苏荔责骂,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垂着头。年长的阿葭被阿夕戏弄,也气得不去理她。其他的花苗女子在旁边笑吟吟看着,她们就像初绽的花朵,即使有的还生着生气,也有着桃李般的娇艳。
苏荔教训了阿夕一番,见雲苍峰过来,知道他是商队里有身份的,主动与两人见礼。雲苍峰说明来意,然後笑呵呵道:“正好遇上族里的喜事,这些薄物也算是我们一点心意。”
雲氏商会准备周全,那些丝绸都用油布包着,一路上还跟新的一样。程宗扬打开油布,一抹鲜艳的金黄色流溢出来。
苏荔露出惊喜的表情,“好漂亮……”她忍不住摸了摸,那丝绸像温柔的水纹一样,柔滑得令人不忍鬆开。
“这样贵重的礼物,让花苗人感受到客人的情谊。”苏荔大方地收下礼物,向两人道:“无论雲氏商会和白湖商馆什么时候来到花苗,都是我们花苗人最尊贵的客人。”
那些花苗女子围着丝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夕立刻把刚才挨骂忘到脑後,和那些女子一样高兴得脸颊发红。只有那名戴着面纱的少女没有过去,她微微垂着头,脸上洁白的面纱纹丝未动,仿佛一幅静止的图画。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苏荔道:“她是龙神的新娘。神圣的巫王命令我们把新娘送到熊耳铺,交给他的使者,使者会把她带到龙神的宫殿。”
程宗扬道:“巫王?鬼王峒的鬼巫王吗?”
苏荔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程宗扬与雲苍峰交换了一个眼神。鬼巫王的使者在熊耳铺,不知道他们是否就是蛇彝村血案的凶手。
雲苍峰咳了一声,“鬼王峒的人也到了花苗?”
经过交谈,众人才知道,原来鬼王峒的势力早已越过盘江,在两个月前延伸到花苗人的领地。面对鬼王峒的强势,刚刚成为花苗族长的阿依苏荔最终选择了屈服,与南荒大多数部族一样沦为鬼王峒的附庸。
鬼王峒每年都会向所有的附庸部族索取各种贡物——其中包括三名最美貌的少女。一位作为龙神的新娘,另外两位将献给巫王,供他享用。
鬼王峒的巫王在南荒有种种传说,有人说他有三颗头颅,分别受到天神、地祇和龙神的庇佑;有人说他戴着骷髅制成的面具,盘踞在黑铁制成的王座上,而龙神就隐藏在他的座位之下;还有人传说巫王身边服侍的奴仆,都是他亲手制成的鬼奴。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则说鬼巫王每天都要与一名的美貌处女交/欢,然後把她当成食物。
鬼王峒的信使告诉花苗人,巫王的使者将在熊耳铺停留一段时间,要求她们把贡物尽快送去。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之後,花苗人还是选出了自己的贡物。族中最美貌的少女被选为龙神的新娘,按照龙神娶亲的风俗,她将戴上面纱,不再让凡人见到她的面容。阿葭和阿夕则是奉献给巫王的礼物。
阿葭对将来的命运忧心忡忡,年幼的阿夕却仍是一副天真烂漫,一路上不时搞一些小小的恶作剧,没有片刻安宁。
被苏荔呵斥後,阿夕只安分了一会儿,又溜过去摆弄那隻滑轮,还拉着易彪问东问西。她手臂和小腿赤裸着,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举止又随意得很,几乎把半边身子都挨在易彪身上。
易彪出身军旅,哪里见过这种阵势,窘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脸红得和煮熟的大虾一样,让吴战威後来好一通笑话。
休息过後,众人再次上路。此刻还是白昼,但林中幽暗得如同深夜。吴战威想点起火把,却被花苗人制止了。
“太多的火光会惊动森林之神。”卡瓦说道:“跟着我们的脚印走吧,只要花苗人的脚印还在,就不会让朋友迷路。”
卡瓦举着一枝火把走在最前面,那些精悍的花苗汉子分成两列,把新娘一行护在中间。商队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跟在後面,只有武二郎厚着脸皮地与花苗人混在一处,用他们听不懂的蛮语跟苏荔说笑。
谢艺牵着马,不经意地上前几步,与程宗扬和雲苍峰并肩而行。
“传说南荒有一种花,平常花苞合拢,附近有歌声和铃声就会盛开。”雲苍峰闲聊道:”可惜没有多少人见过。曾经有人采到一株,想运到内陆贩卖,但刚过了白龙江口就枯死了。”
“玉盏铃花。”谢艺淡淡笑道:“我在一本书上见过。还有一种歌旋草,歌声响起的时候就会随声舞动。”
雲苍峰拈着鬚频频点头,“谢兄弟真是见闻广博。当日那人贩运时一路都好端端的,可一过了白龙江口,花叶就尽数枯萎,不知是什么缘故?”
谢艺想了一会儿,“也许,这玉盏铃花、歌旋草和南荒的人一样,根都在南荒,一旦离开南荒的水土就都枯萎了。”
程宗扬却对谢艺的刀术很感兴趣,“谢兄的刀法一定很好吧?”
谢艺微笑道:“勉强防身罢了。”
“有没有兴趣教我两手?”程宗扬道:“我用白武族第一绝学!五虎断门刀跟你换!”
谢艺笑道:“五虎断门刀刚猛勇烈,程兄弟练成这套刀法自保有余。谢某刀法平常,多学无益。”
程宗扬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就别骗我了。如果你的刀法真像你说的那样平常,听到我用五虎断门刀跟你换还不乐意?”
谢艺笑道:“剑为百兵之祖,刀为百兵之王。天下刀法何止千种?五虎断门刀乃刀中绝学,比谢某所学强上千倍。只是谢某的刀法与五虎断门刀修炼有异,不能勉强。”
程宗扬道:“不都是一把刀吗?有什么差异的?”
谢艺微微一笑,从鞍侧拔出一柄寻常钢刀,没有任何花式地递出,劈开一根树枝,招术平常之极。
如果一名樵夫看到,一定会把谢艺引为知己。他这一刀就如同一个砍柴多年的樵夫,钢刀下劈的重心正落在枝上,利用刀体的重量,力道半分不多,半分不少,正好将树枝砍断。角度、落点、力道无不准确之极。
但落在程宗扬眼里,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他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本能地觉得他的的来历不那么简单。
谢艺微微有些失望地收起刀,忽然又精神一振,“程兄如果想学刀法,我倒认识一位使刀的行家。等从南荒回去,我与程兄一同去拜访如何?”
“那好。”程宗扬一口答应。
祁远赶上来道:“程头儿、雲执事,在藤桥耽误了一个多时辰,今晚怕是赶不到熊耳铺了。”
雲苍峰道:“大伙都累了几天,也不赶这一时。今晚就在林子里歇宿了,明天一早再赶路。”
身後一声异响,队伍中一头正在行进的走骡忽然向前一倾,前腿跪倒在地。它口鼻中淌出白色的泡沫,脖颈痉挛着扭了几下,便不再动作。
易彪俯身看了看,“是累得脱力了吧?”
祁远急道:“小心毒虫!”
旁边的吴战威抽出长刀,“啪”的一声,用刀背拍在骡背上。
吴战威慢慢抬起刀,脸色顿时变了。
刀下是一隻朱红色的昆虫,它额上生着两隻触角,腰身极细,背後有一大一小两对透明的翅翼,翼上暗红的花纹犹如骷髅。在它硕大的尾部末端,一根尖刺深深刺入骡背。
“鬼面蜂!”祁远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