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伏手起刀落,一整只羊腿很快便被削完,而冉颜依旧慢条斯理的切着。
以前曾有人说过,和冉颜一起吃西餐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她握刀的姿势明明也很优雅,可是看起来总有那么一点怪怪的。
“苏郎君认识我?”冉颜一直很奇怪,刚刚在林子里时,她只说了一句话,苏伏居然就辨出了她的身份。
苏伏将盘子放到几上,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冷冽的声音道,“久仰大名。”
冉颜心底微微一紧,他说的“大名”约莫就是验尸解剖吧杨判司的宅子就在东市附近,他死得那个雨天,苏伏也出现在东市,根据上的推断,冉颜有理由怀疑杨判司是被苏伏所杀。那么,他是否也她曾验过杨判司的尸体呢?
苏伏用匕首尖挑起一片肉放入口,缓缓嚼动。
冉颜切完肉,也自觉的吃了起来,鲜嫩香酥的口感让她愣了一下,腹更加饥饿,当下也不再客气。
“冉娘子对我也应当很熟悉才对。”苏伏动作十分优雅,进食的速度却极快,不一会儿面前切好的羊腿便被他消灭一半。
冉颜动作顿了一下,她见过苏伏好几次,一回带着幂篱,一回在木香花棚暗窥视,还有一次带着面具。他闯进马车挟持的那次,冉颜面容上没有任何遮挡,可是他却蒙了面。
如果苏伏说的是那一次,应当也算不上熟悉,难道……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杀了你。”苏伏掏出帕子,拭了拭嘴,幽冷的目光淡淡落在冉颜面上,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一句最平常的问候。
冉颜吃了一口羊肉,也已经想明白,一个杀手不单单能够靠着容貌辨人,气息、感觉、还有一些细微的标志,都能让他们敏锐的分辨出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那为又没有杀?”冉颜淡淡问道。
苏伏眸色无波,却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道,“吃完就吧,以后莫要让我看见你再进入这个林子。”
说罢起身往院子里走,到了竹扉前时顿了一下脚步,回首道,“明日把伞扔进林子里。”
门扉吱呀声,冉颜收回目光,又默默的吃了两口,忽然,方才苏伏跽坐的地方留下了一滩血迹。
必然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才可能短短流出这么多血。对于苏伏,冉颜还真不知该说好,一个杀手半夜受伤并不奇怪,但受了重伤还淡然烤肉吃饭,这种心态她很没有办法理解。
冉颜有些犹豫,要不要管?
她想着,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推开竹扉。院子里种了满满一片血红的鸡冠花,在月光下宛如一片干涸的血渍,红的触目惊心。
竹院不大,三面都有房舍,冉颜跟着廊上的血迹走近东边的竹屋。
门扉紧闭,冉颜深吸一口气,方欲伸手,门倏地打开,冷风带有淡淡的腥甜味,裹挟着冷冷的声音扑面而来,“你胆子的确不小。”
当一切都安定,冉颜清楚的看见了苏伏半敞开的衣襟,里面精壮的胸腹犹如一件没有瑕疵的艺术品,便是胸口的伤疤,也觉得恰到好处,衬着他俊美绝俗的容颜,越发无懈可击。
“我既然吃了你的羊肉,便看看你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冉颜无视架在脖子上的剑,目光无遮无拦的在他胸前游荡一圈,才抬起头淡淡的与他对视。
苏伏泛着幽蓝的眼眸逼近冉颜,仿佛想从她的眼看出情绪来,可惜徒劳。
“不用看了,我心里所想,全部都说了出来。”冉颜目光落在他的腰部渐渐渗出的血迹,坦然道,“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偏偏又有许多人像你一样,从不眼睛所看见的。”
苏伏手的长剑渐渐垂落,支在地上撑着他的身子。
冉颜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消失,便道,“需要我帮你处理伤口吗不跳字。
作为一个杀手,苏伏已经失去了的能力,可是不知的,看见冉颜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居然点了点头。
冉颜扶着他坐在榻上,看见矮几上有素布,还有一些伤药,物品齐全,便伸手去解他的衣物。
苏伏看着的衣物被一个娘子飞快的剥掉,如万年寒冰的容颜上更加僵硬,抿着唇,目光落在冉颜面上,见她一脸的肃然认真,紧绷的肌肉渐渐缓了一些。
冉颜利落的将伤口附近的血液清理干净,撒上止血的药粉,抬头道,“这个伤口太深,还是要缝合一下才好,可有针?”
“在药箱里。”苏伏抬了抬下巴。
冉颜顺着他的示意,看向几旁那个不起眼的木箱。打开箱子,冉颜看见里面装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最多的便是那种浅碧色的小瓷瓶。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从窗户缝隙照射进来的月光,冉颜好不容易才摸到想要的,实在是没有本事盲穿针线,便起身把窗户打开,如水的月光洒进屋内,可见度稍微高了一点。
迎着月光穿针,半晌也不曾成功,只好无奈道,“可有灯火?”
苏伏默不作声的接过她手的针线,轻而易举的将线穿了进去,询问她道,“要多长?”
“三尺。”冉颜道。
苏伏截了线,把针递给冉颜。
冉颜接过针线,蹲下身用两指将绽开的皮肉捏起来,娴熟的开始缝合。
从华佗的时代开始,便已经有了手术、缝合的雏形,医上对这种外伤的处理并不逊于西医,虽然大唐的现状是医术水平比起后世普遍偏低,但华佗的事情家喻户晓,拿着针线缝一缝伤口应当也不算特别新奇的事,至少苏伏的药箱备有针线,冉颜不会觉得他是拿来缝衣服。
苏伏也很配合,冉颜的动作也极为迅速。
“你……”冉颜直起身,到嘴边的话却转了话锋,“我们扯平了吧。”
她不怕事,但也不想做没有意义的牺牲,对于苏伏这样的人,还是不要的太多。
苏伏声音冷然,“还有一把伞。”
冉颜点了点头,“明日天一黑,我便将伞扔进林子里。”
冉颜觉得那把伞对于苏伏来说一定有重要的意义,否则看他丢弃那样昂贵的刀剑都丝毫不心疼,会在乎区区一把伞,也许他也并不是个冷血之人。
从林子里出来,已经是亥时末,冉颜在院子里的木盆洗了手,便悄悄回了寝房。
月色静谧,一切归于宁静。
次日,冉颜是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吵醒,她从被子里爬出来,穿着素衣打着呵欠走至院子里,皱眉问道,“发生何事?”
小满面色惨白的道,“奴婢该死,吵醒了娘子,可是……可是奴婢昨晚放在院子里的一盆水,今早竟变成了一盆血水”
冉颜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夜的急,手上还沾着点血,便在盆里洗了洗手。
“那就……端倒掉吧。”冉颜道。
邢娘不安的道,“娘子,咱们刚刚入住这个院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要让庵主瞧瞧?或者给换个院子?”
山间空气清凉,冉颜的睡意很快便消散干净。这件事情既不能解释清楚,又不能闹到庵主那里去,冉颜只好拿出主子的气势,冷声道,“倒掉,外面现在已经把我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你们打算推波助澜的话,何必要告诉庵主,直接端去山下示众岂不是更快”
晚绿觉得冉颜说的很有道理,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此事,指不定要被传的怎样凶险,当下飞快的端起那盆水,出了门,倒到了南边的林子里。
血本来就不是很多,只不过是混在水,显得有些可怕而已,倒在地上便也看不见了。
“这件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冉颜淡淡道。
邢娘知晓其利害,也就将此事放到了心底,看见小满脸色苍白,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握住她的手安抚道,“莫要惊慌,不过是盆水罢了,指不定哪个小尼姑月信弄脏了衣物,脸皮子薄,偷偷跑咱们院子里偷偷洗了。”
冉颜嘴角一抽,心感叹,邢娘的想象力还真是一般人都望尘莫及的,月信……她就没想起来呢?
晚绿倒了水后,和小满一起进来伺候冉颜梳洗更衣。
刚刚收拾妥当,便有个小尼姑提着饭盒站在门口,唱了声佛号,道,“院可有人?师父派我来给冉娘子送早饭”
邢娘迎了出去,接过食盒,“有劳小师傅了。”
“阿弥陀佛,庵主卯时做早课,到辰时结束,师父请冉娘子届时再去见庵主。”小尼姑道。
“尊师是?”邢娘听她的意思,庵主和师父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小尼姑倒十分和善,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解释道,“师父法名净惠。庵里一共就四位主事,一位是庵主,一位便是我师父,还有一位师叔,法名净雪。另一位净垣师叔平素是不管事的,庵主也喜欢清修,冉娘子若是有需要,去找我师父或者净雪师叔便可。”
“多谢小师傅提点。”邢娘微微欠身。
小尼姑还了个佛礼,又向院子里看了看,邢娘问道,“小师傅有事找我家娘子?”
“无事,无事。”小尼姑连连摆手否认,急匆匆的告辞离去。
邢娘奇怪的看着她的背影一眼,这才咕哝着拎着食盒进院。
是由.